老妈:
这是长大之后,第一次给你写信。
有些惶恐。我们这一代人,不善于对父母表达情感,也从来不给最亲近的人送圣诞卡。
总觉得,父母给的爱,就像太阳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甘之如饴而又理所应当。
在表达情感这一点上,我们不如00后。
今儿给老妈写信,小时候的记忆排山倒海一般地涌来,我都有点措手不及。不知道如何下笔,想了想,不如就套用小时候的作文题目,写一写《我的老妈》吧。
老妈是一个有魔法的人。
生我那年,家徒四壁,窗户都没有玻璃。北方的冬天冷得令人发指,后半夜西北风灌进来,整栋房子就是一个冰箱。一早醒来,屋里的毛巾冻硬了,水缸里结的厚厚的一层冰要用锤子砸开。
奇怪的是,我却一点都没觉得冷,睡得很香,整个冬天身上没有一处冻疮。我不知道老妈是用了什么魔法。
我家院子里有一棵苹果树。 小时候,我常常站在树下,仰着脖子看,等着盼着苹果快熟。看着看着我就哭了。
老妈问我怎么了。
我说:我都长大了,苹果怎么还没长大?
老妈笑了。
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枕头边上放着一个又红又圆的苹果。老妈说:我昨天跟苹果树商量了一下,它专门为你结了一个苹果。
我咬了一大口,甜。苹果树竟然这么听老妈的话。我不知道老妈用了什么魔法。
老爸在外打工,老妈一个人要种十四亩地。
有麦子、有高粱、有谷子、有玉米。要耕地、要播种、要除草、要收割。我唯一能帮忙的就是自己在地头跟蚂蚁玩儿。
十四亩地的农活,老妈一个人做,从不耽误时节。我家地里每亩的出产,不比其他任何一家人少。我不知道老妈用了什么魔法。
老妈能把豆子变成豆瓣酱,把鸭蛋变成咸鸭蛋,能用最少的食材做出最丰盛的晚饭,能把一打毛线变成花式最好看的毛衣。
老妈会读心术,我心里一有事,老妈一眼就能看穿,一语就能道破,准得吓人。就算是最隐秘的心事,也逃不过老妈的法眼。
我早恋,我妈第一时间知道;我失恋,我妈第一时间知道。 我不知道老妈用了什么魔法。
青春期的男孩,和老爸关系有些紧张。
父亲总是严父,儿子一心想着反抗,矛盾重重。
老妈总能在最合适的时间说最合适的话,一句说给我老爸,一句说给我。轻描淡写地就把父子之间的矛盾消匿于无形。我不知道老妈用了什么魔法。
老妈是一个无所不知的人。
老妈永远知道羽绒服放在哪里,围巾和手套放在哪里。羊毛衫要怎么洗、纯棉毛衣要怎么晒、 牛肉要怎么切、排骨要怎么炖、 怎么在狭小的微波炉里同时热两碗饭、给新认识的女孩送什么生日礼物、参加Party怎么搭配才显得不土。
在没有百度的时候,老妈就是生活上的最佳百科全书。
老妈知晓一切,对生活的智慧了如指掌。能做八斤八两的馒头,能包三种款式的饺子。老爸爱穿的,孩子爱吃的,她都倒背如流。
与老妈相比,孩子们懂得更多。懂金融经济,懂C语言,懂尼采,懂存在主义。可是对老妈的了解往往少得可怜, 好在老妈永远不计较。
老妈无所不知嘛,自然也知道孩子们的“不懂”。
老妈永远都在忙碌,起得最早,睡得最晚,孩子们去了五湖四海,老妈却囿于厨房与爱。
五岁在野地里追蚂蚱,回头看着房顶上的烟囱炊烟又起,知道饭菜好了,撒丫子往回跑。
十八岁被初恋的姑娘狠狠地伤害,回到家关在房间里,老妈喊,出来吃饭。饭桌上,热气腾腾。
二十四岁参加工作,把自己逼得像个高压锅,过年回家,老妈端上炖了四个小时的汤。
老味道。这汤比酒好,不猛烈;比药好,不伤人。从小到大,很多事情都变了,老妈炖的汤,味道没变。
困了,累了,伤了,就回家喝汤。这是上天对人类的恩典。
老妈是一个永远不会老的人。
树长高了,院子里的花开了好几茬,不知道已经到了第几代。地里的麦子割了又种,种了又割。玩儿尿泥的孩子们开始谈恋爱。
老树发了新芽,河流改了道,时间汹涌而至。
老妈却不会老。
她依然奋战在厨房,炖着一锅浓汤,依然飞针走线,绣花,缝衣裳。
孩子终于结婚,孩子生了孩子。老妈又开始帮着照看孙子。
孩子看着老妈在逗孙子玩儿,一阵恍惚,好像靠在老妈怀里流鼻涕的就是自己。
这么多年过去,老妈一点都没有老,而自己根本就没长大。
这次回家,我偷偷地观察妈妈。
看着看着,才猛地发现,会魔法的老妈,有时候有些笨拙了。无所不知的老妈,面对未知事物,也有些害怕了。永远不会老的老妈,鬓角有白发,眼睛有些花了。
我吃着老妈包的白菜馅儿饺子,突然明白了。老妈的魔法,无所不知、永远不老这些技能都传授给我了。
轮到我用魔法了,教老妈怎么用千里眼,看到千里之外的孩子。轮到我无所不知了,告诉老妈国外的总统是可以被弹劾的,现在有3D 打印机了。轮到我永远不会老地照顾她了,带老妈去温暖的地方,看温暖的风景。
就像小时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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