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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花

时间:2023/11/9 作者: 文苑 热度: 14889
文 /简微柠

  洛城花

  文 /简微柠

命运好幽默,让爱的人都沉默,一整个宇宙,换一颗红豆

凌大夫的诊所在洛城东南角,就是那个“垂杨紫陌洛城东”的洛城。凌大夫年逾七旬,但声如洪钟、神采奕奕,颇有些世外高人的味道。

  诊所院子里是凌大夫自己种的海芋、桔梗、木槿、扶桑,这些花都能入药。因为常年绿植丰沛,诊所总是生机勃勃,中药清苦的香气让人觉得舒适安心。诊所里还有两只猫,银灰色小公猫叫冬青,雪白色小母猫叫半夏。

  白苏很小的时候就是诊所的常客了,她体质不好经常生病,妈妈慕名打听到凌大夫这里,为她抓中药调理身体。白苏当然不喜欢中药,但她喜欢来诊所,因为诊所里有她喜欢的少年——凌游。

  

  凌游是凌大夫的孙子,比白苏大一岁。白苏初见他的那个清晨,他正蹲在院子里喂猫。初夏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脸上,露水般清凉温润。那一瞬间白苏有点恍惚,好像心里被猫爪轻轻挠了一下,说不出的痒。

  “阿苏,这是我孙子凌游。小游,这是白苏妹妹。”凌大夫从前厅转出来,笑呵呵地说。

  “凌游哥哥。”白苏轻轻唤他。

  那时她才十四岁,还不知道这个名字日后将成为她半生的欢愉,抑或劫难。

  清浅的笑意在少年的唇边荡漾开去,温柔得像海芋花上滚动的露水。

  他们在那个暑假熟络起来,那时候凌游刚刚考了洛城最好的高中,白苏暗暗下功夫,一年以后如愿成了凌游的小学妹。他们两家隔着一条街,凌游每天放学都会送白苏回家。

  白苏的身体还是不大好,隔一阵子就要去凌大夫处报到。老爷子一边给她号脉一边眯着眼睛道:“丫头,切记不能动怒、不能激动、不能伤心,更不能多思……”

  凌游在旁边开玩笑:“你最好别有情绪,每天面瘫,还能给我家诊所省点儿药。”

  所有激烈的情绪白苏都不能有,她向来活得隐忍克制。每次父母吵得天昏地暗时,她只是在一旁静静等着暴风雨过去,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凌游说的也对,白苏的脸上的确看不到什么表情,像是常年覆着一层薄冰。

  高三的时候,凌游恋爱了,小女朋友是他的同桌,叫林染染。凌游把林染染介绍给白苏认识,白苏还是那样淡淡的表情,但很配合地答应给他们打掩护。于是,三人小团体诞生了。

  凌游把和林染染恋爱的故事讲给白苏听时,她想起一句歌词: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

  两个人偷偷摸摸地度过了高考,终于能光明正大在一起的时候,悲催地成了异地恋——凌游去上海读军校的医科,林染染和白苏则留在了洛城。

  如果不是那个多事的冬天,他们会一直这样无波无澜地生活下去。

他们总说年少轻狂,一切都像走马看花。我们却都那么傻,等着时间来原谅

白苏大一那年寒假,父母苟延残喘了二十几年的婚姻宣告终结。白苏的妈妈离开洛城回了南方外婆家,她因为还要上学跟爸爸住在一起。

  没过几天凌游家也炸了锅。林染染有个只有他们三人知道的秘密:她有很严重的家族遗传病,到了三十岁左右就会发病。这就意味着,如果凌游坚持与她结婚,不但要负担她命运未卜的下半生,而且两人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这件事凌游一直瞒着家里,可还是被凌妈妈打听到了。凌妈妈接受不了儿子和这样一个姑娘在一起,态度强硬地逼他们分手。另一边林染染终日垂泪,一言不发。凌游在双重夹击里苦不堪言,日日给白苏打电话商量对策。

  然而凌游没能在儿女情长里多纠结几日,凌爸爸就出事了。他负责的手术因为医疗事故出了人命,病人家属不依不饶地在医院大闹,随后又牵扯出许多医疗黑幕,凌爸爸很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而那场官司的主审法官,是白苏的爸爸。得知消息的凌妈妈拉着白苏的手颤抖着祈求:“阿苏,阿姨求求你,带我去跟你爸求求情,如果小游爸爸真的入狱了,我们家就完了……”

  白苏回家跟爸爸询问案情,爸爸只是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插手,便再无下文。白苏知道,她爸爸向来铁面无私,在他的价值观里只有对和错,没有人情和通融。

  最终,凌爸爸被判入狱三年,昔日风光无限的医学世家成了洛城人的笑柄。

  凌游和白苏被这些是是非非殃及,一时间两人的关系变得尴尬。

  白苏到诊所看凌大夫,以前精神百倍的老爷子因为儿子遭难一下子衰老了许多。白苏帮他侍弄准备入药的花,一句“对不起”卡在喉咙里百转千回说不出。良久,老爷子说:“孩子,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因为这件事和小游有了芥蒂。”

  快过年的时候,林染染不见了,人间蒸发般干干净净消失在了洛城。白苏陪着快要发疯的凌游把洛城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找不到一丁点儿关于她的踪迹。

  凌游失魂落魄地整日在街上乱晃,白苏小心翼翼跟在后边不敢出声。她从没见过这么颓废的他,她很想伸手抱住他,却不知道以什么身份。

  那年除夕夜,白苏家冷清得让人心里发寒。她偷偷溜了出来,买了一兜烟火到诊所找凌游,果不其然,那里的冷清和她家里不相上下。

  凌游看见她,两个人居然同时笑了出来。凌游把围巾摘下来给白苏围好:“知道自己不能受凉还穿那么少,回头病了又得麻烦爷爷。”

  洛城下了场很大的雪,他们爬上天台往下看去,满城灯火在白茫茫的世界里影影绰绰。烟花在夜幕里炸开漫天祥云,他们不知道,那些璀璨已经为今后的离散打好了伏笔。

  凌游和白苏肩并着肩,沉默了很久后凌游说:“阿苏,从今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了。”

  他把头埋进白苏的颈窝,冰凉的湿意在她肩头蔓延开去。白苏伸手环住他,忍了很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一直到很多年后,白苏还记得那天的烟火和大雪,还有从凌游指尖传来的残余的温度。

她不再和谁谈论相逢的孤岛,因为心里早已荒无人烟

第二年暑假,凌游准备考研,白苏备考大学英语六级,两人每天都去图书馆自习。凌游看书看得很专注,白苏却总是走神儿,看不了几页单词便拿出诗词集翻了起来。

  她看到李煜的词,想起高中时的一个笑话。那时候她和凌游一起做暑假作业,凌游最头疼背古诗词,背到李煜的《浪淘沙》“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时顿住了,咬着笔头问白苏:“‘独自莫凭栏’下一句是什么来着?……想起来了,是独自莫凭栏,无限栏杆……”

  白苏一口水喷了出来。因为这个“无限栏杆”,凌游被她嘲笑了好几年。现在想起来,她又忍不住偷笑起来。

  “喂,你干什么呢,专心点儿!”凌游看着她变幻莫测的表情拿笔敲了敲她的头。白苏低头想躲,他的手顿了一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嘴角微微扬起。那个弧度让白苏心花怒放,自从他家出事,那是她第一次见他因为开心而笑。

  “凌游哥哥,其实我想告诉你,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话,白苏很希望时间就此停住。

  第二年,凌游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他约白苏出来庆祝,意气风发地跑到诊所给爷爷报喜。

  可是等着他们的,是个让人永生无法承受的消息——凌爸爸突发心梗,猝死在狱中。

  那时白苏从学校逃了课出来,抱着一大束水嫩的海芋花欢天喜地往诊所走:“凌游哥哥,你看我……”

  迎接她的是凌妈妈的哭喊:“你给我滚,你是我们家的仇人!如果不是你爸,我丈夫怎么会入狱,怎么会死!”平日端庄的女人彻底丧失了理智,歇斯底里朝白苏吼着。

  凌游顾不上白苏,忙着去扶哭倒在地的妈妈,诊所里乱成一团。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山呼海啸中白苏知道,他们之间所有的关联都坍塌了,一起坍塌的,还有她的世界。

  白苏从来都没觉得日子那样难挨,每分每秒都在煎熬。不知道过了几日,凌游来找她,原本清澈的眼睛里带了一丝惶惑,好像怕失去什么似的。他说:“阿苏,那天我妈太失控,她的话你别往心里去……”面前的他憔悴不堪,也惊人般地在几天之间从男孩儿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

  白苏抬起手想摸一摸他的脸,却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说:“凌游,从那天开始,我就成了你家仇人的女儿。”

如果天黑之前来得及,我要忘了你的眼睛,穷极一生做不完一场梦

大学毕业后,白苏在和诊所相去甚远的地方开了家花店,店里摆满了海芋、桔梗、木槿、扶桑。凌游不负众望,留在上海做了一名军医。

  白苏得知后很欣慰,她想起林染染走后凌游跟她说:“我去学医就是想治好她的病,再不成还有我爸爸,我爷爷,她怎么就不能再多等我几年呢?”

  他们心里都清楚,她得的遗传病是基因出了问题,非药石可医,只是凌游那样固执又善良的人,总抱着一丝虚假的希望罢了。

  其实白苏也有一个秘密——她知道林染染在哪里。她走之前找过白苏:“阿苏,你千万不要告诉凌游我的去向。我知道你也跟我一样爱他,对不对?”

  那一刻白苏无地自容,心上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噬咬她。是的,她跟林染染一样,不愿成为他的拖累。她们注定只能是他的回忆,在回忆里纵容他、保护他,再放他去过更好的未来。

  又过了两年,诊所拆了。经历了丧子之痛的凌大夫迅速衰弱下去,每日不是在家里侍弄花草就是望着窗外发呆。白苏把冬青跟半夏抱回花店里,两个寿星猫吃东西时花白的胡子一抖一抖的,像极了老爷子从前笑呵呵的样子。

  白苏偷偷去看过他,躲在门外听见老爷子说:“兰芝,你不能把小游爸爸的事怪到白苏身上,我看得出来,她和小游感情那么好……”

  “爸,您不要再说了,她是我们仇人的女儿,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小游跟她有牵连。”

  白苏放下礼物走了,他们之间的鸿沟,时间也填不满。

  那天像有心灵感应,凌游半夜十二点打来电话。

  他说:“阿苏,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可是凌游哥哥,我从来,都没喜欢过你。”白苏沉默了几秒,下定决心似的一字一顿地说。

  “阿苏,你还记不记得那年除夕夜,我们的相依为命?”凌游突然问。

  “凌游,没有什么相依为命。以前的事情,我忘记了。”

  “阿苏,以前我只知道你冷静淡漠,我不知道,你还能这么……决绝。”

  电话挂断,白苏直直地站着,刚才那几句话已经用光了她的力气。

  凌游,趁你的喜欢只有一点点,别再让它长大了。就让它留在我初见你的那天,只有那么一点点。别像我一样,放纵这喜欢长成了我们无力负担的执念。

  凌游,我这辈子只对你说过两次谎,一次关于林染染,一次关于我自己。凌游,我不知道染染在哪里;凌游,我不喜欢你。

  假如没有后来那些锥心蚀骨的事情,假如时间能像琥珀一样凝住,他们还是两个懵懂少年,一起上学、喂猫、浇花,云淡风轻,岁月静好。可是设想假如,是最空虚的痛。

  转眼间,白苏二十八岁了,依旧性子淡漠,不喜欢与人交往,只守着一个花店和两只老猫。国庆节前一天,她接到凌游的电话:“阿苏,我要订婚了,明天。我们能否见一面?”

  白苏插花的手抖了一下,被玫瑰的刺刺破了手指。她看着汩汩流出的鲜血淡淡地说:“恭喜你,凌游哥哥。可如果我是你的未婚妻,一定不喜欢你背着我去见别的女人。我们没有必要再见了。”

  白苏关了店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像一只断掉的牵线木偶。走着走着她发现,她去的都是跟“他们”有关的地方:他们上下学走过的街道,他们一起自习的图书馆,他们常去的面馆,他们逛过的公园……并不太大的洛城全是他的影子。

  白苏突然笑了,她这二十八年生命里不可多得的温暖,几乎都是他给的。可是凌游哥哥,在这一天,阿苏彻底失去了你。

  第二天秋高气爽,白苏蹲在院子里喂猫,忽然想起十四岁那年,那个初夏的清晨,少年抬头对她笑,满目流光潋滟。

假如时光倒流我能做什么,找你没说的却想要的

凌游在十五岁时多了个叫阿苏的妹妹。阿苏瘦、高,脸上永远是淡漠的神情,可是凌游知道,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阿苏不擅长说谎,尤其是对凌游,但是凌游也知道,她对他说过两次谎,一次关于林染染,一次关于她自己。

  凌游明白她的小心思,也明白自己的懦弱无力,所以只能假装不知道,不拆穿。他们从小就有默契,如果彼此的假装能让阿苏平静地生活,他愿意永远假装下去。

  结婚第二年的夏天,凌游回家探亲,牵着妻子经过一家花店时,他停住了。店里全是海芋、桔梗、木槿和扶桑,草药清苦的香气,像极了爷爷已经拆掉的诊所。

  院子里有个姑娘蹲在地上喂猫,那两只猫已经很老了。凌游听见她絮絮地对它们说话:“冬青,半夏,又是夏天了,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见过他了。你们不知道吧,我还是好想他……”

  凌游突然想起十四年前那个清晨,穿白棉布裙的女孩慢慢走到他面前,唤他“凌游哥哥”。那时的阿苏纤弱得像一支带着露水的海芋花,终究这一生,叫他哥哥的只有她了。

  十五岁的凌游抬起头看她,她浅色的眸子里藏着欢喜,让他觉得,他们是此生最应该在一起,也终将错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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