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少年
文/潘云贵
潘云贵:温和如植物的90后学长,又如海底孤独的鲸,常在旧时光中与从前的自己碰面。对于未来,心存光亮,觉得时间会眷顾愚笨但努力的人。
六月,我坐在窗边读谷崎润一郎的小说《细雪》,感觉夏天都在往后退,空气变得清凉而安静。书中言辞极美,读一句,便像有清泉从纸上涌出,吻过嘴唇。尤其写到赏月、扑萤,都是美到窒息的画面。
童年时的夏天,总有萤火虫飞过。夜里,我们到池塘边或稻田里一找都是。它们像朋友一般在那等候,看见人来,便纷纷飞起,让人跑着、追着,跟着风呼啦啦长大。
七岁时,我跟姐姐们去河边捕萤,设备简单,用塑料袋套在铁丝压成的圆圈上,举着,在草丛里蹦蹦跳跳。萤火虫飞蹿出来,我们一抓一大把,然后放进袋子,像灯笼一样提回家。我希望它们的光永远不会灭,永远亮着那一抹荧绿色,但事与愿违,它们的光渐次微弱,在我第二天醒来时彻底暗了。萤火虫死了。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竟如此脆弱,不堪一击。而后自己也不抓萤火虫了,只是找个角落看着它们每晚飞来飞去的样子。
再往后,村庄逐渐被城市吞并,大楼来了,汽车来了,越来越多的人占据了这里,萤火虫变得越来越少。终于,在我十五岁的那年夏天,它们一只也没有出现。
我知道世界变了。童年时的光亮永远留在了昨天。
在台湾读书时,我专门前往埔里草湳湿地赏萤,像是去重温童年夏夜的记忆。从桃米村售票处排队上车,小小的面包车在盘山路上行驶,路上无灯,只见窗外月明星稀,山下灯火如豆,明明灭灭。在颠簸中,顿时有种飘忽不定、前路迷离的感觉。人生如山,起起伏伏。
雨水刚下过,草叶上还滚动着雨珠,落到皮肤上,凉爽、清冽。导游带我们站在护栏外,看着里面的草地上,萤火虫像落地的星辰,一闪一闪,尾部发出的绿光微弱而珍贵。
我避开众人,只身往山间更深的地方走去,坐在岩石上,坐在铺着月光、燃起萤火的林中,荒野无灯,亦无人声,只听得清泉涌动、虫儿振翅飞翔的声响,像久违的故乡来到身旁,轻轻唤我。
萤火虫多起来了,环绕着我,在头顶,在脚边,它们像LED灯被人按着开关,忽明忽暗。因为这些发光的虫儿在飞,黑暗于我而言顿时亲近了,独自一人暗夜行路,也不再因路途陌生而感到害怕。
返程途中,车窗外是静谧的夜景。夜包围了我们,赏萤虽已过去,但那微弱的光亮持续在脑海闪烁,仿佛年轻时谁都没有抛弃的信念,反复提醒当下的自己,继续发光,继续生活。
想起迟子建在《万年萤火》末尾说的话:“最后,我还是朝着有人语和灯火的地方返回了。那种亘古长存的萤火在一瞬间照亮了我的青春。”生命最初的光亮,或许并没有消失,只是我们被迫远离,就甚少见到了,但它们永存内心的“瓶”中,时时闪烁。
看过《再见,萤火虫》,印象很深的一幕是在漆黑废弃的山洞里,清太为了让妹妹节子开心,将捉来的萤火虫放进蚊帐,萤火虫飞舞着,在夏天闷热的夜里忽明忽暗,如即刻将熄的小小烛焰。清太抱住熟睡中的节子,紧紧的,不舍松开,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她。战争让亲情疏远,物质的贫乏更使人们彼此冷漠。萤火虫在片中成为脆弱希望的隐喻。
这些虫儿生命极其脆弱、短暂。雨季到来后,它们就像花朵一样容易在雨中逝去。会有一段漫长的时光,我们很难再见到这种珍贵的光源。我想我会想念它,从过往的时光到未来的夏天,像想念生命里一个个发光的站点与自己。
它们身上亮着的不仅仅是希望,是生命,也是怀念。当我们有一天厌倦了都市的车水马龙、漂泊不定的生活,它们就是一盏盏提醒我们返乡,并沿途照亮我们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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