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梅花落野桥
[安意如]
朋友少白作的画《梅舞春风》,让我想起那年在扬州瘦西湖边的一次邂逅。
那一年,陪父母去扬州玩,在大明寺,即著名的鉴真纪念馆旁小住,那座鉴真纪念堂是典型的唐风建筑。大唐风格的建筑,如今在中国本土已不多见,偶有的一些新作,也难以和那经受时光淬炼的庄严相提并论,若真要去寻,恐怕要远渡扶桑,那里的古都古寺,倒是有保持得很精致完善的唐风建筑,人与物之间善待善存,相得益彰。
日间陪父母去礼佛之后,在寺中随处走走,遽而闻到一阵幽香,若隐若现,似有若无,循香而去,我记得,那是日光恰亮的时候,白墙灰瓦下的一树老梅,开出淡黄色的花,在日光下显得透亮,微风拂过,满树梅花如水波轻漾,此情此景,不由叫人想起那宋人咏梅的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人生真正珍贵的刹那,十中不过一二,那一幕的美,收存于我心中多年,淡成一幅老照片的模样,亦不减损其意。与昔年所见梅花的静美相比,少白笔下的梅花显出几分风流恣意。这两种美,姿态各妍,相映而不相侵。
现在想来,那株老梅枝干遒劲,原本也应是野梅吧!只是受了多年佛法的驯化,说不定也受了高僧的照拂加持,变得纯静了,甘愿守在寺庙里,等着那东渡的僧人传回佳音。这一等就是千年。
日本茶道大师,喜欢在茶室之内摆放花作为清供,若冬日雪光太盛,则不宜以白梅清供。如此想来,白梅似雪堪赏,腊梅如玉宜栽,两者入画都有局限,唯红梅堪赏堪画,如胭脂明丽,大抵如曹公《红楼梦》里所写的那段——忽见宝琴披着凫靥裘,站在山坡背后遥等,身后一个丫鬟,抱着一瓶红梅。众人都笑道:“怪道少了两个,他却在这里等着,也弄梅花去了。”贾母喜得忙笑道:“你们瞧,这雪坡儿上,配上他这个人物儿,又是这件衣裳,后头又是这梅花,像个什么?”众人都笑道:“就像老太太屋里挂的仇十洲画的《艳雪图》……”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美人俏立如世外仙姝。这一幕美得连贾母这种久经人世的老人都怦然心动了,为此还起意将宝琴说给宝玉。我们撇开美人不谈,单论瓶中清供,折枝梅花之美,终不及野梅得趣。
三月东风吹雪消,湖南山色如翠浇。
一声羌管无人见,无数梅花落野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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