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田田
文│ 鲍尔吉·原野
光是“荷”这个名字就足够好。“荷”的音念出来语气平缓,不促不亢也没办法激烈。荷——从中脘缓缓而出,上牙膛和印堂感到“和”的气息,即“和气”。“荷”这个字也好看,如团团圆圆的荷叶,有草有人有可,符合伦理。
植物最大的叶子,我只见过荷与芭蕉,而荷把叶子漂在水上。陆地的树叶如小鸟的羽毛,披纷飒飒,包住一株树,假装在风里飞行。荷叶的冠盖占领一小片水,这片水比圆规画的还圆。荷上站着露珠,我觉得水变成荷叶上的露珠很幸福。水在荷叶上站立,滚动,却不涣散。水如果变成珠而且站立,就和精灵没什么两样。它们瞪着眼睛看一切,边看边滚,不留一丝痕迹。屋檐的雨滴、竹叶的水滴都没有荷上露珠这么惬意。
口诵“荷”字可除躁气。人吵架前念一百声“荷”,就只想睡觉而不愿意争吵了。荷乃“合”。借中医的说法,寡人有疾乃是身心未合:肝肾不合气郁,水火不合湿寒。阴阳交泰曰“合”,于风曰“和”,于植物一类曰“荷”。
八月既望,适于和风中赏荷。西湖的“曲院风荷”就是一个“荷风国”,小于荷兰国。曲院在南宋是皇家麯院,酒气纷纷,荷花颜面酡红,一看就是酒精过敏,花朵见了风摇晃,仿佛真的醉了。
我住进“曲院风荷”,才知道这里有木屋。高大的芭蕉叶下,被雨水淋湿的木屋像水牛皮那么黑,竹叶擦拭着窗玻璃,各屋转角处走来皮毛斑斓的野猫。从我住的屋子大步往外走,不出十五步可见荷花。小步走七步,见到了桂花树下的水仙花。
桂花包容,让不香的花先开。杏花、桃花、迎春这些不香的花都先开,白一下,黄一下,做一个序幕,而后百花登场。倘若集中精神闻杏花,会闻到一点带杏仁苦味的微香,但我不会对外说此事。在春天,如果一帮人手扶杏花闭眼闻,那么让蜜蜂干什么?
盛夏,荷叶让西湖的水面缩小了,西湖垂柳依依的岸边挤满了荷,像几千个小孩藏在水里,撑着一柄柄绿伞。荷花的红里有一点点蓝,红更亮了,可称之为艳。树上的花开花,要把身子靠在枝上,不胜单薄,而荷花单腿站在高高的茎上,茎下的荷叶如圆圆的舞台。荷花绽放要有台子,这并非矜持,而为端庄。未开放时,荷的花瓣双掌合拢,白白的花苞顶尖晕红。打开后,花瓣捧出恬静的、鲜美的、果实般的红。
荷叶让鱼虾感受到水下森林的乐趣,红鱼、黑鱼在荷叶下享受绿的阴凉。风把荷香、藕香送到十里八乡,荷让江山多一分和气,大度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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