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阿宅

　　

　　在学业的选择上，我曾经怨恨了父母很多年。

　　中考那年，我所在的乡镇中学被划分到了市里，按照划分标准，只要成绩达标我可以直接升入对口的市重点。这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是我偏偏发挥失常，以两分之差与录取分数线失之交臂。

　　听完成绩，父亲背着手在庭院外面沉默了很久，面对市重点高额的择校费，他做出了让我去县一中读的决定。那是一所全市排名末端的学校，老师是被市重点挑剩下的，生源也都是如我一般从乡镇统招上来的，班里同学大多基础薄弱，很多人在课上睡觉、看小说，早早地放弃了对本科学校的奢望。我理解父亲的决定，可是当我在舍友高声放着音乐像个孤独的异类趴在床上默默背单词，看到曾经与我成绩不分伯仲的好友Z在重点高中与外教进行口语训练的动态的时候，心里还是有无尽的委屈。

　　原本我也应该是他们其中的一员的。

　　那时候我刚刚站到人生这场马拉松的起点，满心的愤懑想要发泄，没有漂亮的跑鞋与过人的天赋，那我就做一直努力的乌龟。我竭尽全力去做了，高一全年我也始终让自己的名字保持在班级第一的位置上了，但全市排名仍然还在四位数上。

　　高二学校文理分科，我明明文科成绩更优秀，可是父母却固执地坚守高考时理科选择更多的思想，让我选择了理科。

　　知识结构难度增大，学习的内容和方法与初中时相的差别以及思维方式的转变，都让我在理科班变得无所适从。物理课上，同桌轻而易举能理解的内容，而我总是处于慢半拍的状态。自信心丧失，使我的成绩也一下子掉到了中游。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所有的努力都变得毫无意义，是不是注定我的人生就要一直接受失败，可是没有人能够给我准备的答案。而这两次选择，汇聚成了一条鸿沟，高中三年一直横亘在我和父母之间。以至于每次考完试面对惨不忍睹的物理化学分数，我都在想如果当时的自己坚定一点，会不会学得更轻松一点呢？可是我们都没有能够眺望未来的能力，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路口等待着的是鲜花拥簇还是荆棘密布。

　　高二下学期期末考试，是全市统一的模拟考试，150分的数学，我只考了80多分，而在市重点的Z考了140多分，总分更是和他差距了200分。按照当时的模拟线，一专都进不了。

　　北方的夏天燥热无比，我抱着从墙上撕下来的成绩单坐在篮球场上一直哭到晚自习结束，那是一种溺水在深渊，无论怎么挣扎都爬不上来的绝望感。

　　回寝室的路上，遇见我们年级第一，她抱着厚厚的一摞复习资料刚刚从教室里走出来。我红着一双眼睛并肩走在她身旁，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到了她寝室门口的时候，她却突然顿住脚，犹豫了一下说：“不要害怕失去什么，我们本来都是一无所有。”直到现在，我都不清楚这句话到底是说给她自己听的，还是鼓励我的，但在当时它还是让当时不知所措的我充满了力量。

　　大概我天生倔强，我告诉自己这一次绝对不能输，于是摒弃所有的杂念不停地刷题，课间在刷，晚自习在刷，晚上放了学靠在手电筒还在刷。所有考纲里不会的题被我一点点标出来，然后从高考题里找相应的题目做，前前后后总共坐上三遍，无非就是几百道题，心里不停给自己打气，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还去谈什么理想呢。

　　那个狂风大作的雨夜，我躲在被窝里拿着手电筒一边做有机化学推断，一边被例假折磨得死去活来时候的感受，我听着外面雨滴落地的声音，特别想冲进雨水里咆哮一声。可是那瞬间，我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最崩溃的时候，冲到班主任的办公室告诉她，我不要学理了，我想改文。

　　可是我不甘心啊，凭什么别人能做到的事情我做不到。我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是为了披荆斩棘逆流而上，而不是为了对命运俯首称臣，

　　于是我咬着牙硬着头皮往前冲。

　　那真是一段艰难又黯淡无光的时光，它像是一艘船，我把自己的梦想和期盼全都抛在了上面。我怀着满腔孤勇，孤注一掷，赌上一切的拼命握着船舵，即使会遇见暴风骤雨，可我知道经过暗无天日的跋涉后终究会到达一个遥远而更辽阔美好的远方。

　　当我决心要沿着理科这条路继续厮杀下去的那晚，我给自己的大脑放了一个假什么书都不要碰。我戴着耳机一边听喜欢的播客，一边思考我做不好这件事的原因。

　　我想或许是要过于想证明自己，于是病急乱投医，没有一个准确是适用于自己的方法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我开始我要求自己每晚一点以前睡觉，我发现当我经历越充沛，我写作业和复习的效率与专利越高时，整个心态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了，身上的焦躁不安也在逐渐减少。盲目刷题的习惯也被我摒弃，哪些地方不懂，我就去把复习资料上的那一章吃透，再去找历年真题做一遍，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已经理解了的知识上面。

　　一点点，一点点，在距离高考100天的时候我的成绩重新回到了班级前列。

　　高考那天，食堂特意为考生开辟了一个新的窗口，菜色异常丰盛，连一直不喜欢我的班主任都会每天偷偷塞给我两包牛奶。天空在下雨，考场里光线很差，我昏昏欲睡，手却不受控制地在答题纸上奋笔疾书，虽然虎口僵硬的快要抽筋，可是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距离未来好近。

　　考完最后一场，外面密密麻麻站满了被雨水淋透了的家长，两侧是执勤的家长，我的父母和从外地赶回来的姐姐站在人群里，脸上同样布满了焦急，看到我走出来，姐姐轻轻抱了我一下说：“辛苦了。”具体的场景已经在记忆中模糊到无法辨认，我却永远记得，那天是我第一次因为高考这件事情感动。

　　后来，我考上了理想的学校，考研出国，在绕了那么多弯之后生活开始变得顺遂起来。就像是作家黄佟佟在专栏里写的：“来到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自带粮草与地图，你根本不用担心，基本上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办法。”

　　而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正坐在福冈开往鹿儿岛的新干线上，窗外是日本六月的月，远处山间升腾起来的雾气美得让人动人。

　　如果有人问我高考对我人生最大的意义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它是我的地图，把我带到了想要抵达的远方。”我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都上的都不是太好的学校，没有高考的话可能真的什么都实现不了。十年前那个偷偷跑到乡镇网吧追看宫崎骏的少女，一定不会想到有一天会在宫崎骏的故乡求学、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