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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度光明
[程 然]
一天当中,我喜欢晨曦和夕阳。那种光明不带侵犯。让人温暖,却又小心试探,它们示好,却不过分。
彻底的黑暗是大恐怖,但彻底的光照呢?也需要闭目蒙眼。婴儿未足月生产出来,要睡很久,才愿意睁眼。外面的光亮太炽烈了。我们皆从暗夜里来。太亮,也会令人焦虑。过于暗,是死寂。过于亮,是喧闹。生存于地牢,不见天日是囚。大白于天下,过往人观瞻也是囚。永远不被看到是悲哀事件。被看得没地方躲藏是恐怖事件。同学杨超拍摄的电影《旅程》中,不愿意复读高考的女孩与男友相约,离家出走在路上。他们长途跋涉,为着并不重要的目的地而行走。长镜头一直跟,一直跟,跟到观众几乎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女孩突然崩溃倒地,她仰面朝天,嘶喊出一句:怎么这么亮啊?怎么这么亮啊?这句话是《旅程》里非常重要的台词,如同控诉,向天发问,向过度明亮发问。她没有抱怨那些具体的事物,她只是在光天化日里无处栖身。她的被逼迫让人深有同感,尽管只是言及光亮,但涵盖了一切我们能体察到的潜台词。
一天当中,我喜欢晨曦和夕阳。那种光明不带侵犯。让人温暖,却又小心试探。它们示好,却不过分。日上三竿,通天雪亮。走在路上,眼睛和心被晃照得无处遁形。于是,各式各样的太阳镜和帽子大行其道。但在它们的遮挡下,我们如同掩耳盗铃之人,看见赤日下的影子,矮小变形,胆战心惊。更不要说午后的时光。那是太阳横行肆虐的时刻。人们在室内,吃饭,睡午觉,不出行。小孩子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那时候留下的童年记忆是恍惚,是一种有着暧昧意味的不祥。人们约在黄昏后。此刻,风惬意,光在衰减。可以睁大了眼睛观察世界,不必再担心被灼伤。人与树历历在目了,笑靥那么生动,清晰,触手可及。白昼的功利心,计较心,不平的心变得微不足道。城市的节奏慢下来,奔命的人披着柔和的霞光回家了。华灯初上,白日里高谈阔论的人开始露出沉静的一面,不需要再在人前扮演那么多勉力出演的角色了。
真喜欢灯啊。有灯的地方,明暗被勾勒出来。灯下聚光,可专心研读,可远离打盹儿,它划分了一些区域,给予我们提醒和休养的空间差别。灯光所及处,由近及远,由明至暗,世界有了层次,人有了位置,显与隐,有了选择的余地。但灯也有日光灯和追光灯。前者阴冷,明晃晃地不带感情,所有的相被照得面目清楚而让人生厌。追光灯,有明有暗,让人看见该看见的,那暗处,是留白,是容身之所,是喘息之地。它曾经是舞台用灯,却慢慢演变成射灯,在家居环境里派上用场。生活里需要有主次之分,需要一种疏密得当的情致。虽然物理世界很粗粝,但艺术世界的想象和审美带给我们完全不同的感受。最喜欢那种可以调节光线的灯。根据需要,光亮不同。被动的人生出现了主动权在握的可能。是谁这么贴心?发明了这样神奇的旋钮,令我们的尴尬小有化解?适度光明。有那三十三天的无数光芒境界,愿它们温和,不过度炫耀。愿它们集中,不过度发散。愿它们如指路的灯塔,于暗夜里有光,接引得见,而不熊熊直照,反令路人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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