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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愿意和你一起胖的人不见了
[文/冷莹]
【1】
印度飞饼是两个人,曾经是情侣。印度和飞饼有很多共同点。比如都胖,走起路来圆滚滚的架势都很相似。又比如眼睛都小,一笑起来脸上都有小酒窝,赤裸裸的夫妻相。不过两人最大的共同点是——嗜吃如命,一谈起美食便眼睛放光。
大家在一起聊天,说起男女朋友间那点感人的事。印度满脸幸福地说:“飞饼每个周末都给我做饭吃!我家飞饼做的咖喱牛肉、蒜香牛舌、香草烤蒜、水晶肘子、干煸脆笋……都是最好吃的。每次我看着飞饼系着围裙在厨房里一边做饭一边哼歌的时候,我都觉得感动。”印度咽了咽口水。
飞饼难得地羞涩一笑,道:“有次我半夜饿醒想吃烤肉,印度骑着电动车出去找,后来他逮着个正要打烊的夜摊,把人家剩的一点生肉串买回来,在阳台上架着炉子给我烤来吃。当他把肉串端给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这辈子要嫁的一定就是这个人了。”
李山说了声“我去”。李小荷掏出镜子补妆。三宝和楸楸笑得东倒西歪。大刘一手搂着沈青,一手拿根筷子敲敲碗,喊道:“你们敢来点浪漫的吗?”
飞饼说:“有啊。我们的默契程度非常高,好多次我想吃什么,才说了前半句,他就把后面的话接出来了。有天晚上,我们都睡下了,突然同时想吃酸菜鱼。可是那天家里只有鱼,于是我们就一起出门去找24小时营业店买酸菜料包。我们手牵手走在没有人的路上,所有路灯照着我俩,夜风一吹,好浪漫!”
【2】
大家都觉得这对吃货是情侣里最具烟火气息的一对,都存着红包等着吃他俩的喜宴。但事实常常告诉我们,现实总是有悖想象的。事情从印度的爸爸突然查出喉癌晚期开始。印度赶回重庆,服侍了老爷子两个多月,就披上了孝衣。葬礼上,印度送走了他爸,随后就被他妈叫到房里谈话。他妈希望他这个独子能回重庆,留在她身边。
印度从大学毕业起就一直留在西安工作,开始是因为年轻爱自由,想自己闯一闯,后来则是因为遇到了飞饼。飞饼家就在离西安市不远的咸阳,是家里的独生女,早就答应父母不远行的。
看着遽然变成孤身一人的老妈在自己面前老泪纵横,印度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印度和飞饼就这样分了手。
刚开始,飞饼还很愤怒。她化愤怒为食欲,一天到晚拉着女朋友们胡吃海喝。有时深更半夜飞饼也把我们叫出来,坐在对面一边抽泣一边吃喝,点评厨子手艺。吃多了,就心满意足地瘫在靠椅上,她开始咒骂印度没良心没责任感,不像个男人。
如此一段时间之后,大家都退避三舍。飞饼瞥我们这群没义气的女人一眼,悲愤地将一大块毛氏红烧肉填入嘴中。几周后,飞饼不再吆喝我们出去吃饭了。不仅不吆喝我们,她自己也没了吃的心思。刺激她的不是我们,是印度。
印度回重庆不久,就在他妈的安排下相了亲,最近要和一个姑娘订婚了。据说那姑娘深得印度他妈欢心,一同上街的时候印度他妈总拉着姑娘的手,见熟人就笑容满面地介绍这是她家儿媳妇。
听闻了这些,飞饼沉默了几天,出关之后开始像变了个人。她不再骂印度了,也对吃这件热衷了二十多年的事突然丧失了兴趣。
飞饼也开始接受身边人为她安排的相亲了。相亲对象里,常常会有人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跟她说:“你挺胖啊。”飞饼笑眯眯答:“是啊!”等到离开以后,飞饼就将那些嫌她胖的人拉入黑名单,再不联系。
和印度在一起的时候,飞饼觉得只要自己不嫌弃自己,胖也可以是一件很愉悦的事情。在印度离开之后,飞饼发现自己不能做一个快乐的胖子了,世界对一个女胖子充满了恶意。
【3】
其实飞饼不用悲伤。在丧失了食欲之后,飞饼一直都在变瘦。因为基数太大,半年之后她才告别了胖子界,瘦成了人群中一个身形不会引人注目的姑娘。再过半年,飞饼就成了朋友里最瘦的姑娘。瘦下来的胖子果然是励志的,所有人诧异地发现,飞饼其实有着尖下巴、小葱鼻和一双根本就不小的好看的眼睛。飞饼居然是个那么美的姑娘!以前印度说飞饼美的时候,大家只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等到瘦成一棵细柳的飞饼长裙娉婷地走到大家面前时,所有人看见了曾经只有印度了然的美。
飞饼慢慢地也有了大美女都有的矜持,不多话,多半时间沉默,偶尔微笑。有几次,飞饼把自己曾经的照片取出来,给那些对她穷追不舍的男人看,她问:“这是我妹妹,你喜欢吗?”
三宝和楸楸举行婚礼的时候,飞饼多喝了几杯,李小荷开车送她回家。李小荷一边开车,一边问她:“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男人?”飞饼醉眼迷离地伸出手指,在空气中勾画一个轮廓,说:“一个愿意和我一起胖的男人。”
后来,飞饼在翠华路开了家私人定制蛋糕店。同年年底,印度在重庆奉子成婚。李山和大刘开车去参加了印度的婚礼,飞饼让他俩捎去了一个红包。红包里是张卡,里面有两人在一起时的一点共同存款。红包封盖的内侧写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牙子就是比白吉馍好吃。
印度结婚那天,飞饼的蛋糕店橱窗里推出了一款特价婚礼蛋糕。四层高的浅蓝色蛋糕上镶满了绣球花瓣,很美。就是上面站着的奶油新郎新娘都圆滚滚的不合常规的胖,看上去蠢萌蠢萌的。
后来,印度回西安办过一次事,大家一起吃饭喝茶。没有人叫飞饼,都知道叫了她也不会来。印度也瘦了很多,瘦得我们有点不太认识。
印度还是见了飞饼。离开西安前,印度让李山开车带着他去了趟翠华路。他让李山把车停在飞饼的蛋糕店对面不远处。他坐在车里,一直盯着玻璃橱窗后面忙碌的飞饼的身影看。那天飞饼穿了件薄荷绿的长裙,纤细的身形摇曳在明净的橱窗后面,很动人。
一直到身上的小半盒烟都抽完了,印度才轻声跟李山说:“走吧。”在车上,李山心里还在想,看见前女友在自己离开后变成一个大美女,印度肯定后悔吧。然后,李山就听到了印度叹气的声音。印度说:“飞饼怎么那么瘦,还是胖点好。”
印度说那句话时的声音特别轻,像盖了很多床棉被的伤口,掩着,捂着,听起来还是那么疼。
曾经说好的天涯海角后来都在,只是与当初的他们再无瓜葛。那团雪白面饼,飞碟一样,在厨师的高举过头顶的手指尖灵巧穿梭,上下飞舞,赢得客人满堂喝彩。最终它还是要离开那双它熟悉的手。
食物终要离开厨子。飞饼最终离开印度。
这世界山长,水长,所有分别的人还在。只是最初那个愿意和你一起胖着浪荡人生的人,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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