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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云
[郑彦英]
在我的童年时代,只要不下雨,爷爷都要带着我,到我家后院看天,没云的时候,看蓝天的深浅干湿,有云的时候,看云彩的厚薄轻重,还有姿势走向。爷爷每每由此断定明日甚至以后几日的天气,等到我19岁离开家乡到南方当兵时,爷爷积累了一生的关于天和云的知识基本上已经被我掌握。
我参军进的是空军部队,部队里就有气象站,每天报告天气,逢飞行日,几乎一小时报一次气象。我们的干部大都是气象专家,我记得我们团长竖起一根大拇指,眯着一只眼,眺着大拇指看向云彩,就能知道云的高低,然后即时决定飞什么科目。
我很敬佩我们团长,但是我没有机会和时间学真正的气象,只好一边遗憾着一边工作。
记得是1979年春天,我们部队到前线值班,为了能够在全天候气象下作战,我们团长在一个乌云低垂的上午,决定由8架飞机编队飞穿云。那时候飞机的导航和雷达都很落后,8架飞机编成的编队,非常密集,每架飞机之间的距离不到100米,稍有闪失,将机毁人亡。在这种情况下飞穿云,主要是靠飞行员的意念、胆识和技术。
气象站的战友告诉我,那天是低空层云,云高600多米,云层厚2300多米,云层内水气密度高,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团长也是这8名飞行员之一,看着他们提着头盔,排着队走向飞机时,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当看到8架飞机直插入云的时候,我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云彩。大概36分钟后,我看见了呼啸飞临机场上空的8架飞机,我至今还记得他们掠空而过的自豪队形,至今还记得那响亮的喷气声音。
后来我调到军区工作,有一次陪同首长去基层,乘坐的是螺旋桨运输飞机,当飞机穿云时,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的云彩,才知道云彩如棉花团,子弹一般从窗外飞涌而过,我不禁又想起我们的团长,还有另外7名飞行员,我认为他们就是英雄,虽然这些英雄和我们朝夕相处,如凡人一样有喜怒哀乐。
飞机飞到云彩上面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团团云彩棉花包一样铺排在天上,铺排在飞机下面,浪漫而又壮观。我很激动,禁不住说:“首长,我们到了云彩上面。”
首长笑笑,那笑容很宽厚,却没有说话。我立时想到首长本是飞行员,对于从天上往下看云彩,早已是家常便饭,便红了一张脸,不敢再吭声。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在上海《萌芽》杂志获了奖,杂志社组织我们获奖作者去九华山和黄山采风。到九华山那天下着雨,车到半山腰时停下了,我往窗外一看,白雾蒙蒙,天地混沌。司机说不敢开了,也不让我们下车,害怕有大胆的司机开车过来撞住我们。我突然想,我们已经在半山腰了,这些雾是不是我们平日看到的云彩呢?一问司机,司机笑了,说这还用问。于是我推开车窗,伸手去摸云彩。
摸云的感觉很有禅意,看着有满把的云,一攥,却一丝没有,再张开手,云彩还在你手上,甚至还游走,你说它柔软吧,你无法推开它,反而给你布下无法逃脱的迷局。你想打它一顿解气,即便是成千上万的人对着它拳脚相加,也伤不到它的一根毫毛。
就是这般诡异的云彩,我们的飞行员在1979年的春天,密集编队,穿越直上,潇洒凯旋。
去年夏天我约了几个战友,回访我的老部队。部队的装备大大高于当年,飞机很威风。当年的飞机小而低,我一抬腿,能坐到控速杆上。现在的飞机大了高了,要搬梯子才能上去。我和一个飞行员说起当年飞穿云的情况,他笑笑说,如今飞机和导航都先进了,密集编队,穿云越海,小菜一碟。
我问:“如果现在让你飞当年穿云一样的任务,你行吗?”飞行员笑了,指指自己:“生龙!”,指指飞机:“活虎。”
写到这里,我不禁想到那个年轻飞行员的英姿。
“生龙活虎!”这才是当下最酷的词!
摘自《解放日报》2015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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