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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火虫
[韩开春]
自己提着灯笼到处乱走的虫子,大约只有萤火虫一种了。
烈日炎炎的盛夏,白天热得人喘不过气来,就连那看门的老狗都大张着嘴,伸着长舌头,趴在树荫下呼哧呼哧直喘气。月上柳梢头的辰光,才是乡下人最惬意的时候,你看吧,晚饭过后,全村的老老少少,不要人招呼,就不约而同地涌向了场院、桥头、溪边,这里地势空旷,凉风习习,实在是纳凉的最好去处。
大人们摇着蒲扇,一边啪嗒啪嗒拍打着时时来袭的蚊子,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谈论着庄稼地里的收成,说着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有时也讲一些从老辈人那里听来的妖狐鬼怪的故事。这些对孩子们已经没有了什么吸引力,这些故事早就在冬天的夜晚听得耳朵里都磨出了老茧。吸引孩子们的是黄瓜架旁、豆角架下那唧唧乱叫的叫蝈蝈,是提着一盏时亮时灭的小灯笼在场院里四处游走的萤火虫。“它们在干什么呢?”孩子们问大人,大人回答,它们在给舅舅照路呢。老家有句歇后语,叫“外甥打灯笼——照旧(舅)”,萤火虫提着灯笼,当然是照它的舅舅。可它的舅舅是谁呢?在哪儿?按理说,萤火虫的舅舅当然也应该是萤火虫,既然自己本身就是萤火虫自己就该有小灯笼,那为什么还要作为外甥的萤火虫打着灯笼照路呢?这样的问题大人们是回答不出来的。
孩子们围着场院满地跑,追逐着提着灯笼的萤火虫,一会儿工夫,他们自己也就成了萤火虫,提上了小灯笼,每个人手里的玻璃瓶中,都装着一二十只萤火虫,一闪一闪地发着冷光,就像童话世界里的水晶瓶。大人们不让孩子在晚上玩火,比如你没事就不能一个人在那儿划火柴玩,火柴是要花钱才能买来的,更主要的,是你晚上玩火夜里就有可能尿床。我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科学依据,老辈人代代相传的就是这个规矩。火你不能玩,捉萤火虫却没人干涉你,只要你不跑到水边去就行。我不知道同样都有光亮,为什么玩火会尿床而玩萤火虫却不会。
学校里的老师教育我们要好好学习,给我们讲“囊萤夜读”的故事,“真是个用功的人啊!”我们在课堂上都这样附和老师。可一下了课,就把鼻子一嗤老远:用什么功啊?白天有那时间去捉萤火虫,为什么不去读书呢?这个车胤啊,也是个会做表面文章的家伙,他这样做,无非就是给别人看,想让人家夸他两句罢了。
在我上学的路旁,有一片坟地,长满了荒草。有时我下晚自习回家一个人走,经过这里,地里有一闪一闪的荧光,还有唧唧的虫叫,心就会一下子抽紧,脑子里会突然冒出“鬼火”这样的字眼来,大人们给我们讲的会吸人脑髓的蛇精的故事也会不合时宜地突然清晰,那蛇精就是有着这样一双绿绿的一闪一闪的眼睛的。我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不由得就加快了脚步,又不敢跑,生怕因为响声太大惊动了它们追过来,等到终于一脚踏进大门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才发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身上的那件汗衫已经让汗水给湿透了,整个的人,就像被人刚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
后来我才知道,那片荒草丛中的一闪一闪的荧光也是萤火虫发出来的,是雌的,没有翅膀不会飞,它一闪一闪发着光,是吸引雄萤火虫来交配,繁衍后代。雄虫看到雌虫发出的信号,兴高采烈地飞过去,可是它这样冒冒失失地飞过去是要付出代价的,交尾过后,雄虫往往也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成了雌虫的美餐,作了它繁衍后代的营养。
《红楼梦》里也提到萤火虫,大观园里有人用“萤”打一字,众人猜了半日,宝琴问:“不知可是花草的‘花’字?”众人不服:“萤与花何干?”黛玉笑道:“妙得很!萤可不是草化的。”曹老先生用这个来说明“腐草化萤”,也确实有趣。
摘自黄山书社《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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