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书
[周 曼]
奥本肖教授一直致力于心灵现象的研究。有一天上午,他对他的朋友法瑟·布朗神父说:“我是一个相信科学的人,我要用科学解释一切心灵现象。今天上午,我收到了一封信,说一个人神秘地失踪了。现在,我要用科学来解释人的失踪,这还是一个新课题。”教授若有所思地看了神父一眼,接着又说,“这封信是一位名叫普仁格尔的传教士写来的。他今天上午要来办公室看我,中午请你和我们一起共进午餐,我把这件事的结果告诉你。”
“谢谢,我一定来。”神父说。
他们道别了。教授转过身朝办公室走去。办公室不大,只有他的秘书布里奇和他在一起工作。当教授走进办公室时,布里奇正在校对教授的打印报告。在这份报告里,教授正试着用科学解释神秘的心灵现象。
“普仁格尔先生打来过电话吗?”教授问。
“没有,先生。”秘书机械般地回答道,然后又机械般地继续做他的事。
教授面对着书房,说:“啊!对了,布里奇,要是普仁格尔先生来了的话,请直接把他领到我书房去,然后继续做你的事,我想你最好今晚把我这份报告校对完毕。如果我明天来晚了,请你把它放在我的办公桌上。”
教授走进书房,普仁格尔在信上说的事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他坐在舒适的大靠背椅上,拿出传教士的信又读了一遍。传教士在信上说他知道教授对此类事件颇感兴趣,并提出前来与教授进行探讨。
教授抬起头时,发现传教士已来到了书房。
“您的秘书告诉我可以直接进来。”传教士笑嘻嘻地说。很快,这种笑消失在他那浓密的、浅灰色的胡子里。他的鼻梁长得略扁,眼睛给人一种真诚友好之感。教授是一位相当有侦探能力的人,他一眼就可以看出一个人是老实人还是骗子。他仔细打量着这位来访者,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从普仁格尔面相上看,他没有发现什么可怀疑的迹象。事实上,他很喜欢他眼睛里流露出的那种友好的微笑,因为在真正骗子的眼睛里是绝对见不到这样一种微笑的。
“教授,我希望您不要认为我是在开您的玩笑,我只是把我的所见所闻告诉您,因为这是真实的,这一切都不是开玩笑,而是悲剧。我不必多说了,事情是这样的:那时,我是森林茂密的非洲西部地区的传教士。这个地区由一白人官员威尔斯船长管辖,我和他非常友好。我们短暂离别后的一天,他回到了我的帐篷,说有事要告诉我。他手里拿着一本旧书,旁边放着他的左轮手枪和剑。他说这本书是船上一个人的,那个人说任何人不得翻开书,看其内容。谁要是翻开了,魔鬼会夺去他的生命或失踪。威尔斯对那人说,这是胡言乱语。后来他们发生了争吵,结果是那人翻开了书,看了里面的内容,然后就朝船边直直地走去……”
“等一等。”教授说,“那个人是否告诉过威尔斯,他从什么地方得到这本书,或者这本书以前是谁的?”
“告诉过。”普仁格尔认真地说,“好像说是从一位名叫汉凯的东方旅行者那里弄来的。这本书以前也是他的。他就居住在此地。他也警告过那人不要翻开书;结果,这本书的魔力被他得到了证实——直直地走到船边,失踪了。”
“你自己相信此事吗?”教授沉默一会儿,问道。
“相信。”普仁格尔回答说,“我信的理由有两个:一是威尔斯船长是一个非常诚实的人。再者他还讲述了那个失踪者某些神奇的细节。他说那天风平浪静,那人走到船边,掉进水里,而水上没有溅起一丝水花。”
教授看了一下笔记,说:“那你相信的另一理由呢?”
“是我自己亲自看见的事实。”传教士说。
又是一阵沉默。传教士以和刚才同样镇静的口吻接着说:“我告诉过你,威尔斯把书放在剑的旁边。我的帐篷开有一个门。我站在里面,眼睛望着森林,背对着他。他站在桌子旁边说这真是岂有此理!在这二十世纪的今天,还害怕翻开一本书,真傻,他说,我自己为什么不翻开它呢?这时,一种本能使我劝他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把书还给汉凯。但他不听我的劝告,仍不停地说,这究竟有什么危险?这时我问道:‘你船上的朋友怎么啦?’他没有回答,其实我也不知道他该怎样回答。‘你能解释船上发生的事件吗?’他仍没有回答。当我转过身来时,发现他不在这里了。帐篷空空的,书还在桌上,只是封面翻开了,显然他还往下翻看了内容。左轮手枪还在那儿,但剑放在帐篷另一边的地上。帐篷布有一大洞,很明显是用剑划破的,看上去有人从这里走过去了。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看见威尔斯船长。我小心翼翼地把书合上,不让自己看见其内容,然后就把它用牛皮纸包好,准备送给汉凯先生。但当我在科学杂志上看到您关于对此事的设想一文时,我改变了主意,决定来找您。”
教授放下了手中的笔,又仔细地打量起传教士来。他想:这个人是骗子吗?他发疯了吗?教授准备把他所说的一切看作是谎言。是的,最好的假设是说这些是谎言。他和其他骗子一样,看起来不大诚实。但是,就是因为他说的这些不太令人相信的事,似乎他只是诚实的。
教授突然说:“普仁格尔先生,这本书现在放在哪里?”
起初的那种笑容又出现在传教士那长满胡须的脸上。他说:“我把它放在办公室里,我是说外面的办公室,我知道这更危险,也许……”
“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直接把它带到我这里来?”教授问道。
“因为我想在我告诉您发生的这些事情之前,您一看到它,就会翻开的。所以我现在告诉您别轻举妄动。”传教士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又说,“那里只有您那位诚实又呆笨的秘书在工作。”
“呵,是布里奇。”教授笑着说,“你的魔书放在那里较安全,他只不过是一台校对机。像他这样的人——如果你把他叫作人的话,是从不会想到要去翻开别人用牛皮纸包着的书。我们现在去把书拿来吧!我坦白地告诉你,我也不知道我们现在在这里把书翻开,还是把它送到汉凯那里去。”
他们两人一起向办公室走去。当他们走进办公室时,普仁格尔惊叫一声,连忙向秘书的办公桌走去。秘书失踪了,书仍放在桌上,显然,书是打开后又合上的。秘书的办公桌对着窗户,朝着大街,窗子被砸了个大洞,似乎有人从这里跃过去了,布里奇无影无踪了。
他俩像塑像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教授先挪动了一下身子,把手伸向传教士,说:“普仁格尔先生,请你原谅我有这样一种想法:我想这是你虚构的吧!因为任何一个相信科学的人都不会相信你说的那种事。”
“教授,你不相信的话,那么我们最好给他家打个电话,看他是否回家了。”
“我不知道他家是否装有电话。他好像是住在汉普斯特德路,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想如果他不在家或在朋友那里的话。肯定有人要来询问的。”教授说。
“如果警察来了,我们能够向警察对他进行描述吗?”普仁格尔问。
“向警察……描述……那他……和我们每个人一样。他总是戴着变色镜,脸面修得干干净净。如果警察真的来了,这本疯狂的书,我们怎么办?”
“我有办法。”传教士坚定地说,“我把书直接送到汉凯那里去,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就住在此地不远,我很快就回来,把他所说的事转告你。”
“那好极了。”教授坐下来说。此时,他心里感到很高兴,因为他摆脱了一种责任,传教士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街上后,教授静静地坐着,眼睛盯着墙上,好像在想什么。
传教士两手空空地回来了。教授还坐在那里。普仁格尔说:“汉凯先生要我把书留下,让他好好想想,然后他说要我们一小时后去拜访他,他能向我们解释清楚。他希望教授能和我一起去。”
教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汉凯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魔鬼?”
普仁格尔笑着说:“你是说他是一个魔鬼,不!他和你一样,是一个相信科学的人。他在印度住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潜心研究当地的魔法。也许他在此地还不太出名。他是黄种人,身体较瘦,有一腿跛,脾气暴躁。其他方面我也不知道。”
奥本肖教授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电话旁边,给法瑟·布朗神父打电话,邀他来一起吃晚饭,然后与他共同验证这些神秘的怪事。
法瑟·布朗应邀来到了饭店。他在前厅等了许久,才见教授和普仁格尔匆匆而来。显然,教授对这些神秘事件感到异常兴奋。
教授和普仁格尔来到了汉凯的家,他们发现门上镶有一块铜牌,上面写着J.D.汉凯。但是他们没有见到他本人。他们发现这本可怕的书在桌上放着,书有人看过了。他们还发现后门敞开着,地上有几个脚印,很明显是汉凯留下的。他们再也没有发现汉凯的任何痕迹了。可以肯定,汉凯看了书,去迎接他的命运了。
他们来到饭店的前厅时,普仁格尔突然将书往桌上一搁,好像它烧手一样。神父出于好奇心,粗略地看了一下书,发现扉页上印有一首两行诗:
“谁要是看了此书,
飞行的魔鬼将纷至沓来,
注定他要遭到厄运。”
在诗的下面,有其希腊文、拉丁文及法文的翻译。
教授对传教士说:“我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进餐。”但他摇了摇头,说:“很遗憾,我不能,我太兴奋了,我想和书在一起单独待一会儿。我能借用你的办公室吗?只要一个小时。”
“我想……门锁了吧!”教授惊奇地说。
“您忘了窗上有个洞。”传教士说,他咧开嘴笑了笑,随即消失在街上的黑夜里。
“真是一个怪家伙!”教授说,教授转向法瑟·布朗时,奇怪地发现他正和端来鸡尾酒的服务员在谈话。谈的话题是服务员的小孩病了,现在脱离了危险。
“你是怎么认识这个人的?”教授问。
“啊,我常在这里吃饭,经常与他攀谈。”
教授也曾在这里吃了五六次饭,可从未想到要与这里的人谈话。
这时,电话铃响了,是普仁格尔打来的。他要找教授说话。他说:“教授,我再也忍受不住了,我要看这本书;我现在在你办公室,书就放在我面前。如果我发生了什么意外,这就是告别了。不要阻止我了,我现在翻开书了。我……”
奥本肖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好像是砸窗的声音。一会儿什么都听不见了。教授还不断地叫唤着普仁格尔的名字。他放下了话筒,轻轻地回到了餐桌旁,然后沉着地把这些梦魇般的事件告诉了法瑟·布朗。他说:“已有五人这样失踪了,这实在太奇怪了,尤其是我的秘书布里奇,他可是世界上最老实的人啊!”
“是的,真是太奇怪了,他处处都异常小心,办公室里不属于他的东西,他是从不乱动的。我相信没有人知道他还是一个十足的幽默家。”
教授大声说:“你在说什么,你是说布里奇?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呵,我就像认识这位服务员一样,常在办公室等你,并和可怜的布里奇度过了一天的时光。我发现他是一个有个性的人,也可以说他很古怪。”
“我不明白你说的意思,即使我的秘书是古怪的,这不能说明他失踪的事件,也不能说明其他人失踪的事件。”教授说。
“什么其他人失踪的事件?”神父问道。
教授盯着他,像对小孩说话一样,慢条斯理地说:“我亲爱的布朗先生,有五人失踪了。”
“我亲爱的教授,根本没有人失踪!”法瑟·布朗盯着教授,慢慢地、大声地说:“我是说没有人失踪!”沉默一阵后,他又接着说,“我想现在最难征明是0加0等于0。”
“你这是什么意思?”教授问。
“你又没有见谁失踪;没有看到船上那个人失踪,也没有看见帐篷的那个人失踪,你只听普仁格尔先生这么说。我相信如果你的秘书没有失踪的话,你就不会相信他说的那些了。”
“对,”教授点着头说,“如果布里奇没有失踪的话,你说的是正确的。但我的确亲自看见我的秘书失踪了,布里奇真的失踪了。”
“不,恰恰相反。”法瑟·布朗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他从没有失踪过。” 教授盯着神父,神父接着说:“他在你的书房里。是他乔装成长着浓密、浅灰色胡子的普仁格尔先生。你平时没有密切关注你的秘书,以至于他稍一化妆,你就认不出来了。”
“但你听……”教授开始说。
神父连忙问:“你能向警察描述他吗?不能。你只知道他的脸面刮得干干净净,戴着变色眼镜。其实,摘下眼镜便是很好的化妆。你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的眼睛及其微笑。他把他的那本‘魔书’放在办公室桌上,然后轻轻地把窗子弄破,戴上假胡子,走进了你的书房。他知道你绝不会认出他的,因为你从来没有仔细地看过他。”
“那他为什么要跟我开这样疯狂的玩笑?”教授问。
“因为你把他称为校对机,也要他像校对机那样工作。你从来没有发现他是一个有个性的人,也没有发现他对你及你的理论也有看法。你认为你能看穿每一个人,但你没有看出他想证明你连自己的秘书都认不出的疯狂愿望。他像捏造了威尔斯船长这个人物一样,轻而易举地捏造了汉凯先生,他在自己家门上安上一个铜牌,上面写着汉凯的名字……”
“你是说我们刚才去的那个地方是他的家?”教授问。
“你知道他的家——或他家的地址吗?”神父问道,“教授,我很欣赏你的理论,我也知道你识破了不少骗子。但我们不应仅仅只会识破骗子,而且也要注意诚实的人,比如说这位服务员。”
“现在布里奇在哪里?”长时间的沉默后,教授问道。
“我相信他还在你的办公室,就是刚才他打电话来说要翻书的时候,回到办公室的。”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教授笑了,他好像在嘲笑一个伟人由于过于伟大而显得太渺小似的,然后他说:“这是因为我没有注意我身边的助手造成的,不过我想这根本吓不了人。你受惊了吗?”
“啊,当我看到书放在那儿时,我翻开看了,里面是白纸。”神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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