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从始至终都在做梦,形形色色,奇奇怪怪的梦,但和他在一起,是我怎么都没梦到的。
姐姐说
我的人生从始至终都在做梦,形形色色,奇奇怪怪的梦,但和他在一起,是我怎么都没梦到的。那时的我已经在稻城开客栈一年多;那时的他还是个执意要来当义工的小男生,两次报名终于被我录用了。
2011年夏日傍晚,院子里格桑花这种其实在很多地方被叫作扫帚梅而莫名变得很红很文艺的植物,肆无忌惮地盛开着,长得跟人一样高。
小萌从酒吧帘子里探出个头来,“飞飞姐,是你吗?”
“哟,帅小伙嘿,好好干,掌柜不会亏待你的。”
他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透着大一男生的阳光和羞涩。
生命中总会遇到许多人,有些注定和你的人生纠缠,有些则微笑点头,最后成为匆匆过客,后会再无期。我以为我们是后者。
那个夏天,总共三名义工,全是男生。每天跟在我屁股后边打扫客房,在阳光下晾床单,晚上围炉烤火等客人。
有时我给他们做煎蛋早餐,有时带他们上街买东西,在稻城这样的小地方,一个年轻女人身边跟着三个大男孩儿,无疑是很像富婆的。
某晚,停电了。我们坐在开满格桑花(扫帚梅)的院子里喝酒聊天看星星,大口喝酒大声说笑,钢化玻璃杯碰在一起,都是星星破碎的声音。
第二天宿醉醒来,某个义工幽幽地说:“飞飞姐,你昨晚喝多了一直喊着要小萌扶你……”
夏天的尾巴扫过来了,扫帚梅开败了,他们的义工生涯即将结束,也是我兑现酒后冲动大话的时候了。
“走吧,带你们分头转山。”
连续几天阴雨,转山的当天竟然放晴了。一路风景独好,亚丁的美,震撼人心。高山草甸开满不知名的黄色小花,三座神山呈品字形,巍然矗立,从雪山上流下来的水汇成小溪,将雪山的倒影映衬得无比清晰。
我们一边赏着美景,一边调匀呼吸。这样的情境,太适合倾吐心事。
是话唠将我俩的距离拉得近了又近,将转山路缩得短了又短。
垭口很高,风巨大,坡巨陡。每喘一口气,都仿佛用尽了肺中的氧,每往上爬一步,都感觉腿会在下一秒石化。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翻过了最后一个垭口,站在迎风飘舞的经幡下,我放声嘶吼:“我他妈这辈子再也不转山了!”吼完觉得不过瘾,我又拽上小萌,迎风哼唱:“最困难的都经历过,还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你说是不是?”
下山要经过一片森林,这时天黑了,手电也跟着凑热闹,时亮时灭,给阴暗的森林增添了几分诡异。没有路标,甚至没有路,四周安静得只有风声和脚踩落叶的沙沙声。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不知何时,他开始走到我的前头,打着那支不合作的手电,叫我用手牵着他的衣角走。
“飞飞姐,你害怕吗?”
有那么几秒我沉默了。从工作到辞职,再到留在稻城开客栈,早已习惯了所有事都自己扛,总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可就在这个夜晚,在这样漆黑寂静了无人迹的森林中,我害怕了。多么奇怪又情有可原的想法,因为有个人陪伴,开始找回害怕的感觉。
他说:“我连万一迷路要在森林里过夜的情景都设想过了,我可以保护你,放心吧。”
我看看身边的小鲜肉,又抬头望望夜空,心想,这漫天的繁星大概是我人生中见过最亮的星空了吧。天,你晚点儿亮。
终于,他们也在某个天还未亮的早晨离开了,我坐在吧台前,吃着煎鸡蛋,桌上放着一本日记,扉页写着“赠飞飞姐”,最后一页的留言是这样的:“你说过,最困难的都经历过了,以后没有什么坎是我们过不去的。我会想念你煎的鸡蛋。”
日子照样要过,我的生活并没有因为这本日记发生什么变化。唯一的变化大概是,我和他从QQ群的聊天,渐渐变成了两个人的单独聊天。
10月1日,是稻城游人最多的节日,忙碌了一天恨不得沾上枕头就睡的我,却鬼使神差地和小萌聊起了QQ。
“你困了吗?”“我不困,你呢?”“我也不困。”
我们就在这样的对话中,持续了通宵。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我终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脑子里却只记得他说:“我想好了。”
此后的我依旧开着客栈,不同的是从稻城开到了大理,在心花还没有路放之前。
此后的他从医学院新生变成某医院的实习生。
至2014年夏,我们在一起快三年了。我们经历过十四次的相聚和分别。
曾经他为了去稻城看我,从安徽辗转坐几天几夜的车,沿着318川藏线,跨越千山万水。
他离开的那天,下着雨,天未亮,我们微笑道别,说好下次再见。一转身,雨滴进了我的眼里,又从他的眼中落下。他说那天感觉把二十年的眼泪重新流了一遍。他说那天多想路塌方车滞留这样就不必分别。
曾经我为了去看他,住在离学校不远的小套间里,每天洗衣做饭等他放学,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看美剧一起散步,对别人来说再普通不过的居家生活,却足以珍贵到叫我们把一个月过成一生。
年龄的鸿沟在旁人眼里成为不可饶恕的枷锁,结果在我们之间开出没有边界的小花。
三年的飞机票火车票汽车票,塞满了整整一盒。
相差九岁,他人生阅历不够,他风景还没看透,他可能会成为一名医生。是的,我知道你们都为我操心,我再耗下去人把我甩了我就高龄了生不了娃了。
诚然,经历过一次奋不顾身的辞职人财两空,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逃票被抓,跟一枚小鲜肉在月黑风高的高海拔花前月下,我还有啥可怕?
我们的开始,可能是那句“我想好了”,又或者,在他送我日记本的时候,在他说别害怕的时候,在我喝多了喊着要小萌扶的时候,就开始了。
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个阳光下冲我咧嘴傻笑的少年,他一直立在高原的风中。
少年说
我叫王萌,今年二十三岁,一无所有。本来梦想应该是个黑暗中的极客,现在却将要穿上白大褂成为人民医生,所以没事时我喜欢打Dota。对了,我还有一个比我大九岁的女朋友。关于我俩的相遇已经在不同场合讲了八百次不止,说到后来我都要渲染下场景以证明它真的发生过。
记得那年大一暑假,我像其他Loser一样,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扔出去,一定要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那时候的稻城还没这么多人,而我已经关注它很久了。就是这样,开始了一个人的旅行。
从学校到稻城一路的颠簸让我都有些淡忘了,之后去过很多地方也都有些不记得了。就像《看不见的城市》里说的,“记忆也是累赘:它会把各种标记翻来覆去以求肯定城市的存在”。而我就像是生活在混沌中的二维生物,树叶一样轻。
别人说这是没有信仰的表现。
稻城的四季有着长时间的严寒,我去的那段时间算是这个地儿最美的季节之一。雪山千年不化,地上的草换了一茬又一茬。牛低着头吃草,云盖在牛身上。故事的开始像极了烂俗小说的开头:稻城有那么多家客栈,我为什么会去了她那家?
其实是我蹭着要留在她店里当义工的,我叫她飞飞姐,她叫我小萌。每日的生活倒不忙碌,我除了跟在她屁股后面干些琐事还有很长时间用来发呆。院子里有许多格桑花,不远处还能看到雪山。我喜欢雪山,虽然那是我第一次看到。
这样闲散的日子一直持续着,大家也慢慢熟络起来,我很享受这样的生活,有时候还会有种现世安稳的错觉。我很喜欢吃她做的饭菜,就像爱闻阳光下晒过的被单。她对我很好,比对其他人要好,这肯定不是错觉,后来她说是因为我长得鲜,我知道她从不对我说谎的。
几次宿醉后发现归期已近,她决定临走前带我去转山。我知道她是为了抛开曾经的执念,我突然觉得自己也是。
转山那天,天空湛蓝,涧水万年径自流,雪山上的雾气浓得化不开。走在亚丁的阳光里,心情也少了些要离别的伤感。只是和你们想的一样,这回又和烂俗小说撞车了,准确地说是我们在要下山的时候,迷路了。
那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俩的体力都消耗得差不多。风慢慢大了起来,吹得人有些发怵。她开始靠着我走,我让她拉着我的衣服,黑暗中的她显得格外小巧,我觉得那时的她需要保护,只是她现在应该都不知道吧,其实我当时也很害怕。
为了让她不那么恐慌,我一直找话说,找歌唱。大家虽然整日彼此说笑,其实各怀心事,只有黑夜的浓度能稀释这些。那天晚上我们一路说了很多,她说了很多过去的故事,像漫天星星一闪一闪第二天就不再见。
我当时想给她背首诗,想来想去只想起一句“即使你穿上天空的衣裳,我也要解开那些星星的纽扣”,最后怕被她喊抓流氓没敢说出来。
耿耿星河欲曙天。
之后的一切仿佛是顺理成章,那晚我们安全回到住的地儿,之后我离开了,再之后我们恋爱了。
那是个十一,我一直隐忍着没敢告诉身边的朋友。无法想象作为一个热爱Dota的男人忍住了与队友们分享找到女朋友的喜悦。我无比慎重地反复思量着这件事,直到十月七日给朋友打了个电话。
“哎,以前那老板娘现在可黏着我了,我们在一起会不会不太好啊,她比我大九岁呢!”
“我觉得你要是想着玩玩,就放过人家姑娘吧,要是冲着结婚去,就……(此处省略N个字)”
“哎,我肯定是认真的啊,其实我们十一那天就决定在一起了。”
“妈的。”
嘟……
被人支持总是美好的事情,即使不太礼貌。从那以后我开始乐此不疲搜集那些女方比男方年纪大的爱情故事。慢慢地周围的朋友也都接受了我有个比我大很多的女朋友的事情,室友都对我的时常消失见怪不怪。寒暑假我去看她,客栈经营淡季她来看我,飞机的轰鸣声贯穿了四季流转,有时看着飞机从头顶上飞过。我总会想象着那些系着安全带的乘客,有的在读东西,有的在盯着地面看。
就这样我每天在学校里吊儿郎当,她继续当她的老板娘,日子好像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当时不知道时间的流逝会带走很多东西,就像我们觉得爱情不朽,却不知道上面的灰尘会很厚。
分开时我们过着各自的生活,在一起时像极了一个周而复始的化学反应,生成了爱,也生成了争执。我总说她想法不切实际,她总说我没有勇气,像大多数异地恋,我们经常会因为一些小事就争吵起来。
这时候,我总会想起当初搜集的那些爱情故事,我想起跟她说过的里尔克和莎乐美的故事。故事里莎乐美比里尔克大十四岁,里尔克会把信寄到弗洛伊德的家里,收信人写的是莎乐美。后来里尔克先于莎乐美去世了,她从不缺人爱,却从此少了个为她写诗的人。
从那之后我也会接到她给我写的信,琐琐碎碎的。
再后来我去了医院实习,她把客栈搬到了大理,彼此终日忙碌,我们留给对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有天中午下班,我在回家的路上刷微博,看到了某视频节目的招募启事。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报了名,当天下午就收到录取信息,我告诉她这个消息时,她的声音好似露出了那年刚见面的笑。
之后就是各种兴奋,能去斯里兰卡录制就像是玩Dota终于有了机会出国打比赛。我们在一个月之内见了好几面,一起静静待了很多天。我以为我们的关系会因此得到缓和,只是回到现实好似又回到了混沌中,依旧争执不断。
前两天《大话西游》重新上演了,我一个人跑到电影院看了两部。片中至尊宝的紧箍被我们缩小,当作手镯。离开影院时,我突然想给她打电话,我发现我有很多话想跟她说。
在两个小时后,我写下了上面那么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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