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已经是1月份了,一行人缩着脖子哈着手跺着脚出门,内森和他的妻子卡娜已经如约在门口等待我们。他们穿着厚厚的印第安人的厚呢夹克,戴着毛线的帽子,两人脸上有一模一样的淳朴笑容。他们身后是带我们出发的小卡车,发动机没有关,轰隆隆地响着,在雪地里冒着白色的热气。内森掏出名片,上面的头衔很有型:狼迹追踪者。
今天,这对在黄石公园里土生土长的夫妻负责带领我们去寻找黄石公园的狼。
进黄石公园不久就看到一群野牛在没膝的雪地里,艰难地翻找雪下的草料。这是它们的艰难季节:草料难寻,天气恶劣,还得提防灰狼。体格健壮凶猛的野牛在黄石公园什么都不怕,就怕灰狼的联合作战。
60多年前,黄石公园的狼太多,野牛濒临灭绝。因为名声太差,于是黄石的狼遭到大规模的驱散和射杀。在1884~1918年,仅仅蒙大拿州就消灭了8万只狼。死的死,逃的逃,黄石的狼从此灭绝。
正如笑话里调侃的:如果坏人都死光了,警察就失业了,生物链条果然也同样不可人为干涉。自从没了狼,那些草食性动物简直闹翻了天,消耗了大量植物资源。而没了天敌的野牛更得意了,黄石公园不够撒野,就跑到附近私人农场去骚扰,给家畜们带来大量病菌。没办法,公园只好重新引入灰狼。
内森一边开车,一边跟我们讲述黄石狼的历史。他的眼睛就像装了GPS(全球定位系统)一样,能在广袤得让人恐惧的雪地和森林当中发现野牛、麇鹿、狐狸、大角羚羊等动物的踪迹,然后停下来指给我们看。那感觉就像一个人走进一个1000平方米的大厅,然后指着墙角一处告诉你说:“看,这里有个蚂蚁。”
所以,我更愿意用“激情”这个看似没有什么创意,但实则准确的词汇来总结这六辆跑车。其实,我认为“激情”这个词一直都在被汽车品牌的公关和市场部门滥用,毕竟我永远都不会明白一辆沃尔沃的SUV和“激情”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所幸,SUV只担负了我们这次选题策划的“后勤主管”的角色,就不让它们出镜了。
每次他指出远方有某个动物在活动的时候,我都使劲儿眯了眼睛去找,最终几乎都要靠了望远镜才能找到他所说的那些动物。
“内森,你怎么做到的?”我放下高倍望远镜,实在没办法理解他是怎么发现那只几乎和岩石颜色一模一样、卧倒在地的大角羚羊。
他腼腆地说:“这里看起来跟以前不一样,不一样的地方,就可能会有个动物。”
他妻子看我满脸疑惑,解释说,这所谓的“不一样”指的是:“例如远处那片雪地里以前只有47个大小不一的石头,现在有48个了,那个原本不存在的,就是个动物呗。”
对内森来说,黄石公园的一切都是他家门口的一切,从小看惯了,那些“不同”就像眼睛里揉了沙子,马上就能感觉到。
Two
车走到一个拐弯处,一个雪堆上站了四五个人,都举着望远镜朝某个方向扫视。领队是内森的朋友,另外一个狼迹追踪专家。内森下车和他聊了两句,招呼我们:“全部下车,架望远镜!动作快,小声,嘘!”我们又紧张又兴奋地架起望远镜,小心不发出任何声音,根本不知道到底在怕惊动什么,大家都往同一个方向观看。
“有狼嚎。听见了吗?是不同的两群狼相遇了,在森林那边。”内森指着三四公里以外的林线说,“别吵,狼很警惕,一点声响,或者闻到味道不对,立刻就会逃走。”
狼嚎?除了在动画片和狼人电影里,我从来没有听过狼嚎,并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是“啊呜”地叫,然后背后升起巨大月亮。
冷风吹得脸都疼,我瞪大了眼睛,把耳朵从帽子的护耳里捞出来听了半天,什么都没有。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雪堆上,把眼睛贴在望远镜上,胡乱调整焦距,左右乱扫,露着冻得发麻的耳朵,一直等,等了20多分钟,终于冷得熬不住了。抬头看看内森,他还在耐心地一毫米一毫米地移动着他的望远镜。好半天,他终于叹了口气说:“太远了,看不见了。走吧。”
往前走,路边有条狼狗一样大小的动物在撕咬一具看起来很新鲜的羚羊尸体。见车过,它翻起三角眼,恶狠狠地盯着我们,咬紧口中的尸体,一副对抗但又随时准备撤退的模样。
“狼!”我们在车里低声喊叫起来。内森看都不看,说:“不是,是郊狼。狼根本不可能让人距离那么近,而且它们要漂亮得多。灰狼高大,健壮,有非常漂亮的毛皮。”
内森描述狼群的时候用的是家庭这个词语。他说狼一旦选定配偶,一般是终身相伴,可以共同生活十多年,和后代一起组成一个大家庭。每个家庭有一头母头狼,它们有自己的领地,有时候黄石的狼也会为了争地盘而发生口角以及争斗——“刚才我说有狼嚎,可能就是两群狼发生了领地之争”。
Three
途中我们又停下来两次,又是紧张兴奋地架望远镜,哆哆嗦嗦地寻找,等待,一次无功而返,另外一次只在望远镜里看到几个比蚂蚁还小的黑点。内森说那是狼,虽然我心里认为它可以是任何东西。“真是无聊的工作啊,寻狼,没有想象中的刺激。”我对内森说,“人家肯尼亚草原上,狮子可是随便就看到一大群的。”内森只呵呵地笑,说是啊是啊,狼不好追踪,有时候一整天找不到它们也是常有的事情。
内森是在纽约拿到动物学博士学位回来的。纽约一点都不值得他怀念吗?我问内森,一辈子在黄石公园里会不会偶尔也感到寂寞。内森摇摇头说:“不会。我已经见到足够多的人了。村子里冬天有800人,夏天到了会有3000人。很多朋友,不寂寞的……大城市,啊,真可怕啊。”
到了午饭时间,内森从车的后备厢搬出两大箱食物。从饼干到零食,从水果到芝士,林林总总几乎有40种。为了表达对他的感激,我们把他替我们准备的食物扫荡得干干净净,而他则在一旁为大家架好望远镜。
“瞧,三头小狼。”内森兴奋地告诉我们,招呼我们到望远镜前看。这次看得清清楚楚的,三头小狼,肥嘟嘟、圆滚滚地在雪地上翻滚。中午是一天温度最高的时候,它们身边有一具分不清形态的尸体,想必是饱餐过了,进入了玩耍时间。稍远处是头大狼,足有一个成年人的尺寸,懒洋洋地卧着,脸笔直地冲着我们。有好几次,我十分怀疑它透过望远镜看到了我的眼睛。
“它们的妈妈最近才跟它们团聚……它被它自己的妹妹逐出了狼群,妹妹霸占了它的狼群和丈夫,还有它的孩子……不过幸好啊,它把它们偷出来了,瞧,它们又团聚了。它多美啊。”内森像讲述邻居家八卦那样讲着这几头狼的家长里短。
“内森,你怎么知道它们谁是谁啊?”我忍不住想问,但又收住了口。
我想,黄石公园里长大的内森其实也很难向一群活在钢筋丛林里的人真正解释他到底是怎样跟那些狼交流的,为什么会知道它们的生活和举动。即便他告诉我说,每天下午三点三刻的时候他会挨个狼群去探访一次,吃点小鲜肉做下午茶,或者说它们每天傍晚都到村子里和他开个碰头会,说说次日的行程……我也一定会相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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