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灌食鹅以取肝的做法已有数千年历史,一直到数十年以前,农夫都仍以手工方式,将连着漏斗的细长管子塞进鹅长长的颈项,一边灌玉米等饲料,一边按摩鹅颈,一来便于把更多的饲料填进鹅腹,二来多少也能缓解鹅的痛苦。
上馆子吃法国菜,点菜时服务员特别声明:“本日特色菜是生煎foiegras,用的不是鹅肝而是鸭肝,来源‘符合人道’,请安心食用。”Foiegras,直译为肥肝,传统上取自鹅,眼下则有更多来自饲养成本较低的鸭。生的肥肝不像一般肝脏那样色泽深红,而是温润的象牙色,它是法国美食的代表菜色,那入口即化的绝美口感,诱得许多馋人垂涎三尺,包括以前的我。这会儿想起那滋味,仍忍不住咽口水,但思及美食的“内幕”,理性终究克服欲望。
这样的反应和决定,几年前的我根本想象不到。记得我结婚不久,有一回因对吃不吃肥鹅肝的看法不同,和丈夫抬起杠来,差一点大吵一架。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我读到一本英国杂志呼吁读者拒食肥鹅肝,忍不住大发议论:“英国人真奇怪,鹅又不是保护动物,肥肝明明很好吃,又不是猴脑、熊掌,干吗不准人吃?”
我以为好脾气的丈夫会附和我的意见,想不到他开口就说:“英国人倡议的有理,我百分之百赞成。我看过有关鹅肝生产方式的纪录片,过程惨不忍睹,太残忍了。”
“不许吃鹅肝,那是不是连鹅肉都不应该吃呢?”我不以为然,“吃鹅肝残忍,那吃鹅肉就无所谓吗?毕竟你得先杀了它们,才能吃肉。”
“这不是一回事。”丈夫正色说,“我承认自己不爱吃素,可是我有我的分寸,比方说,我尽量只食用有机放牧的畜肉和禽肉,因为这些动物在成为盘中餐前,起码还活在健康合理的环境中。人类为了肥鹅肝,让鹅活得很痛苦,这样的东西本来就该拒吃。”
“那岂不很伪君子?”
“那也比麻木不仁好!”
我听到这话简直气坏了,觉得这家伙好像在间接骂我,决定不理他,进行冷战,起码半天不和他说话。冷战期间,日子还是得过,杂志还是要看,谁知道一看之下,连我也被说服了大半。
可是当前的社会讲求效率,手工填鹅的人少了,许多农户改用机器灌食。机器有效率又省事,却管不着鹅的痛苦。如今在工业化的养鹅场里,每逢一日三回的灌食时间,鹅的颈子就被工具固定住,嘴被硬生生撑开,接着就有泵自动将饲料通过金属管源源不绝地打进鹅嘴,鹅只能昂首乖乖接受,没有反抗的余地,如此这般灌食约一个月,直到鹅大腹便便,连路都走不动才停止。鹅肝这时长得又肥又大,成了“脂肪肝”,也就是老饕赞不绝口的foiegras。
我读着读着,渐渐良心不安,因为我联想到自己照胃镜时那种呕心的痛苦,还有肚子吃得太撑时那种近乎了无生趣的感觉,当场了解丈夫何以如此排斥填鹅的做法。
在欧美,拒绝残忍美食的人想必越来越多,就像拒食鱼翅已蔚为风潮,强调饲养过程合乎人道、绝不因灌食而令动物受苦的人道肥肝亦成趋势。对于崇尚享乐主义却多少有不忍之心的老饕而言,这或许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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