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长看看手表,取下嘴里的烟斗。还有十分钟!他说。远处炮火隆隆,战壕里却落针有声。十分钟以后他们将扑出战壕,对方的机关枪等在那里。
兵很害怕。兵只是一百多个兵里的一员。兵想点一根香烟,可是他总是打不着火。
还有七分钟!连长再看一下表,说。他巡视着他的兵,他试图记得所有兵的模样和名字。他知道七分钟以后,至少将有一半兵被打倒。他经历过太多这样的时刻,他的兵从来未曾活过一半。
兵为自己整了整头盔。这是他的习惯动作。似乎,将头盔戴好,子弹就会听话地绕过他的身体和脑袋。
还有五分钟!连长走到队伍尽头,说。兵和连长之间隔着一百多个兵,一百多个兵,开始同时检查他们的步枪。
兵拉一下枪栓,他没能将枪栓拉动。兵再拉一下枪栓,枪栓仍然没动。兵有些慌,蹲下来检查他的枪,他的枪似乎完好无损。
还有三分钟!连长说。
兵的头上冒出了汗。兵的手开始发抖。兵使出浑身力气,没有用,枪栓仍然不能够拉开。
……兵看到自己抱着步枪跃出战壕。兵看到对方的机关枪手冲他微笑。他瞄准机关枪手的眉心,可是他的枪不能够射出子弹。机关枪“嗒嗒嗒”地响起,兵的胸口,多出一排整齐的窟窿……
还有一分钟!连长说。
兵几乎崩溃。他经历过两次战斗,他没能打中一个敌兵,可是,他的手里握有可以将敌兵射杀的步枪。现在枪还在,可是他知道,今天,他将注定被敌兵射杀。
三十秒!他看到连长的身体,崩紧成弓。
兵绝望了。他的手指流出了血。他想起母亲,想起父亲,想起妻子,想起女儿。以前他也常常想起他们,然而那不过是思念。而现在,绝望排山倒海,他知道他再也见不到他们。
……兵看到自己被打倒在战壕前,他的枪栓仍然没有拉开。他没有死,他还能动,可是他没有一丝力气。他看到一个敌兵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笑,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一下一下锯着他的脖子……
五!四!三!二!……
兵开始痛恨这场战争,痛恨给他步枪的连长,痛恨手里的步枪。他做好冲锋的姿势,他的身体崩紧成弓。当攻击开始,无论他的枪膛里有没有子弹,无论他的枪栓有没有拉开,无论他的手里有没有枪,他都必须跃出战壕。他必将死去,死在对方的步枪下、机关枪下、手榴弹下,甚至,匕首下。
一!
兵一跃而起。空中他想试最后一次。他的枪栓在那个瞬间奇迹般地拉开,兵听到一声无比亲切无比美好的“喀嚓”一声。然后,兵迎来一排子弹,子弹“噗噗”地射中他的胸口,那里多出一排整齐的冒烟的窟窿。他躺倒在战壕前面,可是他还没死。他看到一个敌兵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笑,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一下一下锯着他的脖子……
战斗很快结束。连长果然失去他一半以上的士兵。
后来他说,这场战斗,他最应该感谢的,就是那个最后一刻拉开枪栓的士兵。
可是他没有开一枪……似乎他对这场战斗毫无贡献。有人不解。
可是他冲了上去。连长说,当他从战壕里一跃而出,我看到了敌人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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