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过，伤害过，可以离别和遗忘。
                                                ——安妮宝贝
　　
　　再遇到她，在九月芜城空旷的街道，川流的车辆和行人，她站在他对面，贴满广告的站台上。城市的霓虹灯仿佛卸了妆的女人苍白的脸，他安静的看着她，心中莫名的痛，时间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轻易间将你割成重伤。
　　
　　她穿黑色的短袖衬衫，篮板的七分短裤，芜城初夜的微风轻抚着她的长碎发，他忽然发现，在她身上已有小妇人的气韵，年少的锐气与纯真已不能窥见。短短三年的光景，却已恍若隔世，青梅衰，竹马败。
　　
　　他想走过去，可是步子变得沉重，明明只是几步之遥，又似乎遥不可及，咫尺天涯。直到看着她挤进拥簇的公车，消失在浓郁的古榕下。他看见，初秋掉落的黄叶，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摇坠，无声无息。
　　
　　他认识了她十年，爱了她十年，流浪过一个又一个城市，一直到芜城。
　　
　　岁月在苍老，他似乎渐渐开始明白，这是一场终究不能圆满的爱情，再美的梦，也只能从黄昏做到天明。
　　
　　在热闹的人流中，他一味的在喝酒，有时候也俾倪那对满脸洋溢幸福微笑的新人，只是对幸福的定义各不相同。他在人流里看见她的出现，踌躇不安。终于还是直面了她的双眼，在朋友的婚礼上，她穿浓艳的礼服，除了描眉没有多余的修饰，胸前还挂着年少时那枚漂亮的玉观音，陈旧的红绳，有些老土。他穿得简单，还是一副放荡不羁，漂泊不定的模样，长碎发，迷离的单眼皮。他从酒垒上取下一杯酒递给她，带着牵强的微笑，话题是关于婚宴上的那位朋友，一个闪婚的女人。
　　
　　他说。
　　
　　人有时候真的是难以捉摸的动物，就像今天的新娘，竟然放弃了那个曾经陪了她六年的至爱，却嫁给了一个只认识了几个月男人。
　　
　　她有些尴尬，深咽下一口烈酒，呛得几乎窒息，用手捂住嘴巴的瞬间有泪从眼角溢出。
　　
　　也许只是因为爱和婚姻本来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吧，你不是女人，所以你不会懂得，这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选择。
　　
　　她说。
　　
　　白炽灯光被彩色的闪光灯取代，他请她做舞伴，她常常踏错步子，踩到他的脚上，就像曾经大学舞会上的情形，是他教会了她第一支舞。只是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喜欢说话，不再有那种煽情而娇气的眼神，连放在肩上的手都变得没有力度，今晚的角色，她是名副其实的舞伴，音乐结束，各自散场，没有任何依恋。
　　
　　你身上散发出的香奈尔很合今晚的气场，就像十六岁时你用淡淡的婴儿香水，是极致的搭配。
　　
　　凯，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学不会如何忘记？难道你就不感觉累吗？
　　
　　你似乎真的在不停的遗忘，可是忘记了又如何，难道就真的不再累了吗？人来到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寻累的，有些人为没钱累，有些人为有太多钱累；有些人为没有爱情累，有些人为有太多爱情累……一种选择，一种无奈，我和你的本质是一样的。
　　
　　你是在责备当年我的离开吗？凯，我觉得真的没有意义了。
　　
　　他戛然词穷，一如平日的从容，软弱而坚定，固执得决绝。
　　
　　她感受到来自他指尖的温度，和她的冰凉相得益彰，如此廉价的温暖，在她生活里竟然成了奢侈品。就在那一刻，她竟然感到微弱的震撼，险些动摇了这些年坚持的信念。
　　
　　她手指的冰凉蔓延到了他的心脏，他忽然才明白，这个女人，真的已经不再是他的苏了，而他在芜城真正的意义应该是了却一些念想。
　　
　　宴会结束，她蹲在酒店门口的台阶上吐得一塌糊涂，他俯下身子把柔软的纸巾递给她。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吧。
　　
　　她没有拒绝，蹒跚着上了他的车。
　　
　　她忽然说要在沿途的河岸上休息一会儿，他把车停下，跟了过去。她张开双臂迎着清爽的河风。她说，凯，这条河是不是和小镇南边的河很像，我要像小时候一样闭上眼睛，用感觉探路，如果我失足了，你要记得拉住我，好吗？
　　
　　你一直走在人生边上，我再努力也拉不住的。
　　
　　她停了下来，开始抽噎。这些年来，你是不是一直在恨我，觉得我是个虚荣的女人，为了满足欲望背叛了我们的承诺，是啊，你是该恨我的。
　　
　　我没有恨过，从来都没有，最难过是你上了那个臃肿男人的跑车的那个下午，我在学府大道上忍不住哭了，然后我觉得你很可怜。你被那个男人抛弃，去过医院三次，可是终究还是不忍心把孩子打掉，再后来，你把孩子送到了孤儿院。我每年都会去看她，一个长得和你小时候一样漂亮的女孩子，可是有轻度的抑郁，不喜欢说话，缺乏安全感。
　　
　　凯，我是个残忍的女人……她开始抽烟，一支接一支。她醉的时候有那么一秒在思考和觉醒，可是醒了却又要开始对纸醉金迷的追求，甚至可以忘记她的骨肉和那个可以给他爱，关怀和家的男人。当身后那个男人抱住她，对她说“苏，和我一起离开芜城吧，我们回小镇去，嫁给我。我们把贝贝接出来，把家还给她。”的时候，她似乎有那么一丝感动。可是她还是拒绝了他。
　　
　　可能真的就是在这个世界里走得越远就越无法回头，又或者真的只是在我们终将消失的地方偶然出现，如同一个人死后，面对自己横躺的尸体时，只会感到似曾相识。
　　
　　他离开芜城那天，天空下着倾盆的暴雨，刮水器不停的摆动，外面的世界如此模糊。电台正播放着那个桀骜不逊的男人的声音：
　　
　　美丽故事的开始
　　
　　悲剧就在倒计时
　　
　　一如既往的飞驰
　　
　　不想停下的
　　
　　秋天雨水的冰冷
　　
　　世俗不变的
　　
　　我们逃避着
　　
　　遗憾认识
　　
　　不断变化
　　
　　然后付代价
　　
　　故事的开始
　　
　　悲剧倒计时
　　
　　日复一日都如此
　　
　　我想离开啦
　　
　　美丽故事的开始
　　
　　悲剧就在倒计时
　　
　　不想停下的
　　
　　秋天阳光的温暖
　　
　　结束两年的慌乱
　　
　　人间美好是片刻啊
　　
　　厮守能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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