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石黑一雄是英國日裔作家,《无可慰籍》是石黑一雄的第四部长篇小说。本文在弗洛姆的异化理论的视角下,分析《无可慰籍》的异化主题。文章分为异化现象、异化原因、异化结果三个部分,探讨小说中人物的生存状态,给予现实生活启示。
关键词:石黑一雄;《无可慰籍》;异化
《无可慰籍》是石黑一雄的第四本小说,与前三本小说不同,《无可慰籍》没有明确的时间和地点,石黑一雄在访谈中谈道由于他的族裔背景,读者往往过分关注小说的背景而忽视小时候的抽象主题和情感,因此他设置了这样一个不知名的背景以避免任何误会(Shaffer and Wang, 111)。小说讲述了主人公瑞德受邀来到某个城市进行钢琴表演,城市里的人对于瑞德寄予很大的期望,希望瑞德的钢琴表演能够拯救这个城市的无可名状的危机。最后瑞德不但没能拯救城市的危机,反而发现自己人生的可悲。以往对《无可慰籍》的异化研究多从家庭和社会两个角度来阐释小说中的异化现象。本文在以往研究的基础上,从不同角度分析异化现象,进一步深化分析异化原因和异化结果。
“异化”的英文为alienation, 这个单词本身有两方面的含义,一是指分离行为或状态(例如与上帝相分离,或遭受政治、家庭关系破裂),二是宣布放弃或转移所有权(权利、房产、钱)(Simon Hailwood ,885)。黑格尔第一个从哲学上探讨异化的含意,马克思继承发展了黑格尔的异化思想,提出了劳动异化。接着,“西方马克思主义”继续丰富了异化的内涵。弗洛姆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第二代代表“法兰克福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他侧重从认知上去解释异化,即“人不在感到他是自己的力量和丰富品质的主动拥有者,他感到自己是一个贫乏的‘物,依赖于自身之外的力量,他把他的生存力量投射到这些外在于他的力量上(弗洛姆,100)”。
一、《无可慰籍》中的异化现象
《无可慰籍》中的异化现象表现在人与自己关系的异化,人与他人关系的异化,以及消费异化。人与自己关系的异化是说人的自我意识不是源自他作为一个能爱、能思维的个体行动,而是源于他的社会-经济功能,他的自我价值感总是依赖于自身之外的因素,受制于反复无常的市场判断(弗洛姆,116)。根据弗洛姆的人本主义精神分析法,小说里的古德里安是宾馆的老迎宾员,为了提高迎宾员这个职业在市民们眼中的地位,他坚持提箱子时时刻不把箱子放在地上,还在咖啡馆表演另他不堪重负的提箱子舞蹈,以彰显自己的力量。因为在古德里安眼中人的价值异化为商品的价值。商品的价值取决于顾客的赞赏,古德里安一味追求市民的称赞而忽视了自己做的这些事本身没有意义,并且还对自己的身体造成伤害。箱子代表重负,这个重负是为了满足市场意义上的成功而给自己带来的重负,它压迫了人的自发性和创造性,即人真正的自我。
人与他人关系异化。《无可慰籍》中主要表现了爱情的异化和友情的异化。弗洛姆在《逃避自由》中指出人有与他人相联系的需求以摆脱孤独孤立的牢笼(1941,)。只有爱能够在保持自我完整时又与他人融为一体。可是异化的人与他人的关系是异化的机器人的关系,每个人都把他的安全建立在附和群体的基础上,而在思想、感情和行为上没有什么区别。尽管每个人都尽可能靠近他人,但仍感到十分孤独,充满深重的不安感、焦虑感和内疚感,这些感觉源于不可克服的分离。小说中呈现了三对异化的婚姻:罗莎-克里斯托弗,霍夫曼—克里斯汀,布罗茨基—柯斯林。这三对婚姻都没有爱的真谛,罗莎—克里斯托弗的婚姻只是人格市场上的顺利交易和组合;霍夫曼—克里斯汀的婚姻相敬如宾却彼此疏离,因为霍夫曼对妻子隐藏了真正的自己;布罗茨基—科斯林的婚姻中,布罗茨基并没有真正爱妻子,只是把他当作抚慰自己创伤的工具。异化的友谊主要表现在瑞德的大学同学帕克身上,帕克有很多朋友内心却还是孤独,因为他为了迎合朋友扮成朋友喜欢的样子,没有得到真正的友谊。
消费异化。弗洛姆认为消费行为应该是一种具体的人的行为,其中包含了我们的感觉、身体需要、审美感;也就是说我们使具体的、有感觉的、有感情的、有判断力的人,消费行为应该是一种有意义、有人情味的、创造性的经验(1995,111)。异化的消费行为主要是对于人为激发的幻想的满足,一种与我们具体的、实在的自我相疏离的幻想行为。对待消费的异化态度不仅表现在我们对商品的获得及消费中,还表现在我们对待闲暇的态度。异化的消费者是被动的消费者,他想“接纳”所有可以得到的东西,得到尽量多的娱乐、文化,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在异化的享乐形式中,人自身之中什么也没有发生;人消费了这个,人消费了那个,而自己则没有什么变化,留下的只不过是一些对于所做过的事情的回忆而已实际上,他不能自由地享受他的闲暇。在《无可慰籍》中,表现异化的消费形式是一堵纪念墙,很多游客来到这堵墙前拍照,买明信片,然而没人知道这堵墙的意义所在,包括本城市市民。而这堵失去意义的墙本身却堵住了城市的路,使城市交通不便。这个墙象征着异化的消费形式,堵住了人的理性。而异化的享乐形式由电影院、音乐厅里打扑克的醉汉表现出来。他们被动地、麻木地消费文化娱乐方式,而不去主动思考他们这些娱乐形式的意义所在。所以他们感觉不到快乐。真正的快乐是从事创造性和自发性活动的时的伴随产物。
二、《无可慰籍》中的异化原因
《无可慰籍》中体现的异化原因为无名权威的依附和市场取向型性格。弗洛姆在《健全的社会》中指出在二十世纪中期,权威的特点已经发生变化;它不再是公开的权威,而是无名的、不可见的、异化的权威。无名的权威藉以运转的机制是“一致性”。我应当做别人都做的事,因此,我必须与人一致,没有不同,不显得“突出”;我必须随时准备并且乐于按照社会模式的改变而改变。如果人受无名权威的支配,他便丧失自我感,我成了 “它”(指无名权威)的“一个分子”。在家庭中,无名权威表现为,父母以充分的情感方式表达对孩子的期待,由此取代了对孩子施以明显要求的方式。弗洛姆在《为自己的人》中提出:“我们可以在每一种神经病的根源中发现孩子在反对非理性权威之斗争遭到失败而留下来的创伤。这些创伤形成了一种综合征,这种综合征最重要的特征是人的创造力和自发性的衰弱或瘫痪;自我衰弱,并未虚假的自我取而代之。(1947)” 在权威主义家庭中成长的孩子会形成权威主义良心,即对权威服从和迎合,而忽略了自己的自发性和独特性。瑞德、斯蒂芬都按照父母的期待而选择了自己的事业,异化为父母开心的工具。他们拥有的是权威主义良心而不是人道主义良心,令父母失望会让他们产生有罪感,他们还无法对家庭中的无名权威做出反抗。依附社会的无名权威表现在古德里安身上。弗洛姆指出,指出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权威不是公开的权威,而是无名的、隐形的权威、异化的权威。利益、经济需求、市场、常识、公众意见都是人们所考虑的“社会必须品”,是“每个人”所做、所思、所感的对象。古德里安依附市场规则,自己异化为商品,目的是在市场上将自己卖一个好价钱。他的自我意识不是源自于他作为一个能爱、能思维的个体的行对,而是源自于他的社会—经济功能。
弗洛姆在《为自己的人》中把市场取向性格描述为那些根植于人把自己当作一件商品,并把个人的价值当作交换价值的性格取向。市场取向的人失去了自己,不能够爱自己,也不能够爱他人,他们只能够交换他们的“人格包裹”,并希望交易公平。而爱是一种能力,它包含着关心、责任、尊重和了解。在小说中的三对婚姻中,他们侧重的是“交换”,还不是爱,因此他们并没有在婚姻中体会到爱带来的幸福,即在保持自身个性的情况下又与他人相融合,走出孤独的牢笼。弗洛姆在《爱的艺术》中指出,异化的人没有真正的与他人相联系。因此,他们心中是充满不安全感、焦虑感和内疚感,这种感觉来自不可克服的分离。我们的文明提供了很多帮助人意识不到内心孤独的姑息剂(palliatives),一是严格的官僚主义的机械化工作程序,它可以使人意识不到对超越和和谐统一的渴望。二是娱乐程序,即娱乐业提供的声音和表演的被动消费。三是不断购买新东西不久又用它们交换其他东西的满足,以此来克服无意识中的绝望。人们的快乐在于消费的满足,在于接受一切能够被消费和被吞噬的东西,世界是一个供我们消费的庞大对象,是一个大苹果,大瓶子,大乳房,我们是乳儿,是永远期待着的人,却又是永远失望的人。在小说中,主要体现为消费和娱乐对人内心孤独的姑息作用。电影院的人们看起来欢乐,他们在娱乐,在打扑克和聊天,而他们只是通过这些方式来逃避内心的孤独。还有游客们买了城市纪念墙的明信片,与纪念墙合影,他们的生活看似因为消费而丰富了,然而没人知道纪念墙的意义,他们只是在被动地执行消费流程。消费和娱乐只是对孤独和焦虑的一时缓解,不能真正消除他们,还会使人更加麻木。
三、《无可慰籍》中的异化后果
异化的后果主要表现为生命的荒废,爱的破灭和精神瘫痪。年迈的古德里安为了市民的称赞透支身体,最终在表演迎宾员箱子舞蹈超出身体负荷而累死。古德里安终其一身都是为了得到更多人们的称赞,但是却什么也没有得到,反而付出了自己的生命。老布罗茨基曾经是一個指挥家,也是瑞德未来的化身,对于布罗茨基来说,音乐不过是他抚慰自己伤口的工具,最终他也因为伤口的疼痛而倒在了表演台上。布罗茨基身体伤口的疼痛是瑞德心灵创伤的比喻,预示瑞德一生为童年心灵伤口所累。人物的悲惨结局是瑞德人道主义良心给瑞德的警示。而古德里安和布罗茨基都被自身以外的东西控制,没有真正地发展自己。故事的末尾,钢琴家瑞德发现自己一直忙碌于钢琴巡演的真正原因,不是为了解救各个城市,不是为了追求音乐梦想,而是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愿望,讨得父母喜爱。瑞德最后和妻儿索菲和鲍瑞斯分别在一个开在环形路线巴士上,这个环形路线列车象征着周而复始,意味着瑞德走不出的异化,也意味着瑞德将异化的人格带给了自己的下一代。“生命的荒废”是石黑一雄喜欢表达的主题,在《浮世绘画家》和《长日留痕》中,都描写了一个暮年的主人公用回忆的方式追忆自己的一生,发现自己以前错误的人生追求,以及如何荒废了自己的生命,这反映了石黑一雄对生命价值的思考。在《无可慰籍》中,石黑一雄用更为荒诞的情节讽刺了异化的职业、情感追求导致的人生的荒废。
爱的破灭会导致人无法与他人相联系,走不出孤立的牢笼。《无可慰籍》中描写了很多人物这样的生存状态:茕茕孑立、怆然行走于世间。弗洛姆在阐释“爱”时提到,人们总觉得这是一个爱的对象的问题,不是才能的问题。然而“爱”是一种主动的能力。《无可慰籍》中,人对自己和对他人是一种异化的关系,他们不能真正做到爱自己和爱他人,是因为丧失了爱的能力而导致爱的破灭。
精神瘫痪主要表现在城市的市民身上。他们意识到自己的不幸福却不敢做出改变。“萨特勒”纪念碑是人道主义良心的象征,但市民们却害怕它,对它讳莫如深,宁愿维持现状。因为他们害怕摆脱社会的无名权威,害怕自由和孤独无靠的自己。所以他们最后什么也没有改变,人们失去自己,精神瘫痪。在《无可慰籍》中,议员“帕德森”将这座城市比作一个人,这个人上了年纪,他在回首往事的时候想如果自己少一些懦弱,对爱和激情更加自信一些的话会怎样,但是他已经定型了,不会再发生什么改变。这座城市有些根深蒂固的东西使市民们不敢改变,那就是“异化”。瑞德一来到这个城市就去看了场电影《2001太空漫游》,但是还没有看到“拆除哈尔”情节,瑞德就走了。在这部电影中,哈尔是宇宙飞船上的人工智能,哈尔企图把船上的宇航员都消灭掉,最后被飞船上仅剩下的一名宇航员拆除。电影中的“拆除哈尔”意味着人战胜了物。而在这座的城市里,市民们不再是会爱,会创造的人,而是失去了自我感的异化的人,城市沦为一个冰冷、孤独的城市。对于这座城市来说,“拆除哈尔”意味着走出异化,找回自己。瑞德没有看到电影中的“拆除哈尔”情节,也没有看到市民“拆除哈尔”,即走出异化。
四、研究结论
《无可慰籍》中城市陷入的危机就是异化的危机,这是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对人的人格产生的不利影响。异化是一种不健康的精神状态,因为人丧失了自我感,不再感觉自己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个体。《无可慰籍》中主要表现了人与自己关系的异化,与他人关系的异化,消费的异化。异化的结果就是导致生命的荒废、爱的破灭,也就是说人丧失了作为另一个有自发性和创造性的人来体验生命,最终导致精神瘫痪。因此,我们要警惕异化行为,弘扬人道主义良心。
参考文献:
[1]Shaffer, Brian W., and Cynthia F. Wong. Conversations with Kazuo Ishiguro. Jackson: UP of Mississippi, 2008.
[2]Simon Hailwood Alienations and natures Environmental Politics Vol. 21, No. 6, November 2012, 882–900
[3]孙恺祥,译.埃里希·弗洛姆.健全的社会[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
[4]刘福堂,译.埃里希·弗洛姆.爱的艺术[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
[5]孙依依,译.埃里希·弗洛姆.为自己的人[M].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1988.
[6]郭国良,李杨,译.石黑一雄.无可慰籍[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9.
作者简介:
田静(1996-)女,汉族,河南省,在读研究生,云南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从事流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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