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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李子

时间:2023/11/9 作者: 散文百家·下旬刊 热度: 15318
钟建明

  一晃,李子就过世十年了。

  十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不过,我的双鬓却有了星点白发。真是光阴如水,白驹过隙。

  这十年,我也只是梦见过他一次,毕竟,我们之间,只是小学同学。

  那次梦见,也是有原因的。

  记得那天上午,下乡办事,路过他的坟茔。看到石碑后面一堆泥土,当时就感叹了:“李子,你怎么这样?怎么这么快就化成了一块石碑了?快点起来,我陪你喝两杯,喝完再去睡。要不,就晚上来找我嘛。”

  说完还哈哈大笑了数声。

  很神奇的是,很少晚上做梦的我, 当天晚上就梦见了他,只见他推门进来,掇一张椅子,顺势坐在了我的床前。

  还是生前那个样子,很瘦,衣服上有很多褶皱,不过,眼角很干净,没有眼屎。

  “你死了,怎么又来了。”我的大脑皮层似乎还不是很深度,知道他确乎是死了的。

  “我没有死,是是谣传。我去打工了,这不,我回来就找你玩了。”很少见到他笑,这次却是分明地笑着,居然有点亲切。

  “哦,你没有死?没有死就好,好好和老婆过日子吧。”我将信将疑地望着他。

  “老婆?我没有老婆没有儿子。”笑容突然就从他的脸上消失,变得和以前一样落寞和痛苦。

  我诧异地望着他。

  突然他又笑了起来,春风拂面似的:“不谈这些不谈这些,今天你不是对我说要陪我喝一杯吗?酒在哪里?我们今晚好好喝喝。”

  一边说一边他就站了起来,四处张望着,好像要找酒的样子。

  我正要说出酒的位置,突然我就发现他的外衣里面隐隐有孝衣的白色,还有他的鞋,分明是只有死人才穿的那种简易的布鞋,很薄很薄很黑很黑那种。

  突然我又想到了邀请他喝酒是在他的坟前说过的话。

  确定,李子是死去的,一定死去了。

  我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大喝道:“你是死人,你滚!”

  随即我就清醒了,发现自己已经坐了起来,同时满头大汗。

  赶紧摁亮电灯,房间一下子变得雪白。

  一直坐到天亮。

  其间,我并不害怕,而每当想到他那种落寞和痛苦,我就禁不住流下眼泪。

  记得那个晚上,我一共流了五次眼泪。

  哎,没有办法,要怪就只能怪我本来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吧。

  最近一个月,一直很忙。

  不是工作,而是朋友办事。

  朋友张三结婚,百年大事,要去祝福一番。

  远房表叔李四搬家,要去送情帮忙。

  前天,终于没有什么事情,妻子也不再家,心里很快乐。就一直赖在床上睡觉。

  懒瞌睡是我永远的渴望,呵呵。

  但下午远房大哥兴奋地打来电话了:

  “阿明,快来,快来。我大喜了。”

  “什么大喜?我不明白。”大哥和大嫂夫妻恩爱,一直是我们学习的楷模,绝不可能休妻再娶。

  “哈哈哈哈,是这么一回事?我的母鸡,刚刚生下了一窝小鸡,太值得祝贺了,快来,我们商量商量怎么请客。这次我打算办两百桌。”

  “大哥也真是,你就说母鸡孵出了小鸡得了,生下了一窝小鸡,怪别扭的。”我一边嘀咕一边赶紧下床。

  大哥的召唤,分分钟就要到位,必须的。

  不过大哥的事情也忒多了一点,今年一年,他就办了四次事:

  一是修房,请客是必须的吧;

  二是结婚,请客是必须的吧。虽然,他们两口子已经结婚十年,第二个孩子都读幼儿园了,但以前结婚的时候没有请客,这次就请一请,必须吧。

  三是他们的大孩子,也就是我的大侄子,期末考试语文数学都考及格了,没有落科,好事情,请客是必须的吧;

  四是他们的小孩子,也就是我的小侄子,放假了,得到了“乖娃娃”的奖励,虽然,每一个读幼儿园的孩子都有。但获得“乖娃娃”的奖励也很不容易,请客是必须的吧。

  每次请客,大概要三天。第一天准备,第二天正式,第三天善后,由于是大哥,每次这三天我都没有落下,还要去上班,真是太累了。

  这不,母鸡孵出小鸡又来了。

  哎,钻进小车,我忍不住咒骂了一句:“我恨你,鸡。”

  本来这个新年,我的衣袋里是相当的饱满的,因为,我们处室全年表现出色,年终奖金充足。

  最重点是没有让我的妻子知道,虽然她拷问我好几次,而且每次都恨不得使用各种严刑峻法。但我最终守住了秘密。

  好几次在梦里,想到自己的年终奖,我就忍不住笑醒。

  就是白天,只要说的内容和年终奖沾上边,哪怕一点点,我就忍不住咧开嘴,想控制都不可能。

  但現在,我完全没有笑声了,因为,就算把年终奖全部算上,也抵不上最近这个月的人情份钱,我已经欠债了。

  大哥的母鸡又孵出小鸡了,哎。

  当天,在大哥家忙到很晚才回家。

  事情太繁复了,要安排人去租借桌子板凳,要安排厨师,要安排号桌人员,要安排专职烧火,要安排专职卫生,要安排专职迎客等等。

  深夜一点左右,才和大哥一块安排妥善。

  大哥叫我不要走了,随便睡一晚得了,何况都一点过了,也睡不了多长时间。

  但我还是想走,因为在家习惯了,在外面过夜不适应。

  大哥没有多说,只是在我临走的时候找了一件白色的棉衣,叫我披在身上,毕竟当时气温有点低。同时,还给了我一根电筒。

  我穿上棉衣,刚走出屋,身子就忍不住颤抖了好几下。

  毕竟虽然已经立春,但春寒料峭还是很让人受不了的。

  当时,天上有一点残月,其实电筒完全多余。

  “衣服我穿了,确实有点冷,不过,电筒就不要了吧,望路是没有问题的,何况距离也不远,就二十分钟。”我一边把电筒递给大哥,一边笑着说道。

  “还是拿上电筒的好,昨天晚上有个人在铁路上就看见一个鬼,吓得个半死。呵呵。”另外一个亲友在旁边笑着插话。

  “不要相信这些,他骗人的。”大哥摆摆手,没有接我的电筒。

  从大哥家到我家,大部分是铁轨,由于有点月光,其实很好走的。

  几分钟后,我就走在了铁轨上。

  由于天上还有一点残月,我没有摁亮电筒。

  冬天的深夜,周围非常的宁静,而铁轨,仿佛发放着一种阴惨的光,让人很不舒服。

  很快,我就走过了那个堆满煤炭的大坝,来到了山脚下。

  这一段路,如果白天,很是清幽,特别是右边的山,陡峭而清脆。让人稍微不舒服的,是山上有零星的坟堆。

  另外,这一段路上,没有一户人家。

  而此时,山黑得好像一片黑色的大海,深不可测。

  但我并不害怕,作为一个男子汉,虽然不潇洒,但绝不胆小。

  曾记得自己吓哭过一位公安局的,虽然那时我八岁,他六岁。

  走着铁轨上,不久就感觉到有点寂寞,无聊,同时,两个肩膀感觉胀痛,原因是最近以来,大概是天气的因素,肩周炎犯了。

  由于没有其他人,不久,我就两手平肩,做小鸟飞翔。

  后来,我简直想象自己是小鸟了,两手如小鸟的翅膀那样优美地扇动起来。

  同时,我竟然惦着脚尖,一边快速地走着,一邊双手扇动,嘴里嘴里还持续发出鸟的声音,我自我感觉自己越来越快乐了。

  正做得起劲,突然就看到前面不知什么时候有个人影。

  淡淡的月光下,一个人影,,通身黑,瘦得好像一片纸,在铁轨上飘曳着,好像马上要升到天上似的。

  大吃一惊,我立即停止了所有的动作,用力辨识着那个人影。

  那个瘦瘦的人影,好像一个熟人。

  “啊,李子!”我啰嗦着低喊。

  好像自己正在六月的夏天奔走,猛然一盆冰水从头顶浇灌,因为,那个人影,绝对是李子,绝对是。

  只见他停止在铁轨上,落寞而痛苦地望我着。

  那种落寞和痛苦,是他在小商店请我喝酒时的表情;

  那种落寞和痛苦,是向我借钱的表情。

  那种落寞和痛苦,是我那次背他回家,离开时他抱了我的脚,仰头望着我的表情。

  那种落寞和痛苦,是那次在梦里看见他的表情。

  我瞬间神志沦陷。

  随即,我掏出大哥给我的手电筒,死力摁。

  强大的光束产生了,但随即莫名其妙地熄灭。

  眼前更加的黑暗。

  连摁十次,依然没有反应。

  坏了,手电筒坏了。

  坏了,我真的遇到那种东西了,今晚要完蛋。

  那个东西在前面的铁轨上,继续落寞和痛苦地注视着我,好像我已经是他的囊中物一般。

  情急中,我马上把右手拇指伸入嘴巴,死命一咬,随即一股咸腥喷射在口腔里。

  血来了,有血了。

  我立即扯出拇指,把血向对方摔去。

  对方转身逃逸。

  对方居然逃逸。

  我知道拇指流出的血,估计已经撒到了对方的身上,而且,最要命的是,对方一定害怕。

  我不再恐惧,没有转身逃跑,而是乘胜追击。

  同时嘴里咒骂道:“呀呀呀呀------”

  其实,当时我想咒骂的是“厉鬼,想害我,休想。

  不知大家实验过没有,一个人在特别的情况下,是发不出清晰的声音的。

  这个感受在此时让我尤其深刻。

  那个东西,浮在铁轨上,飞速飘逸着。

  “我不怕你了,厉鬼。我要摔死你。”我不断地猛烈地挥舞着右手,要把自己的血撒着他的身上。

  其实,我当时发出的声音仍然是“呀呀呀呀呀呀-----”

  这种追击,持续到派出所对面那个岔道。

  看到那个岔道,看到岔道旁边那户人家的灯光,居然此时还有灯光。

  这一切让我清醒过来。

  随即我停止追击,飞快地爬上通往我家的小道。

  一边跑,我一边监视着那个人影。

  我非常害怕冷不防他会在背后掐我的脖子。

  而李子,也停止了逃逸,停在不远处,像一张硬硬的纸,继续落寞而痛苦地望着我。

  剩下的路途没有遇到一个人。

  回到家,我起码用了十分钟时间开门。那把钥匙,我是两只手紧紧地握了很久才准确地进入锁孔的。

  摁亮灯,我走进盥洗室。

  突然,我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完全和平时不同,而是脸色苍白,满面是血,一片杀气。

  洗澡时,我还发现自己没有穿鞋,两只脚上只有袜子。

  洗完澡,我有意唱起了自己平时最喜欢唱的那首歌,但只唱了两句,就感觉喉咙很疼,根本不能再唱。

  把拇指包扎好,我大幅度地伸了伸懒腰,然后爬进被窝。

  一闭上双眼,我就看到李子落寞而痛苦地在床前望着我。

  我根本不敢眯眼。

  很快,我开始全身发热,同时,打着啰嗦。

  好不容易天亮了。

  我刚从床上起身,就马上摔倒在床上。

  大哥那儿暂时不能去了,没有办法。

  好不容易走到早餐店,强迫自己吃了一碗稀饭,就叫老板扶我去医院输液,虽然自己几十年都没有去医院输液了。

  老板是我哥们。

  医生是我初中的同学,秃顶。

  平时,我对他的医术,是百般挖苦,因为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很健壮,完全不需要他的服务。

  但这次却不由得佩服。

  因为,他给我检查一番后,说:

  “你这个是受了什么惊吓吧。哥们,你作为国家工作人员,是不是胆子忒小了一点点。不过,输输液吧。小事情。”

  当然,我根本不会承认的,我只承认我是感冒。

  连续输了三天的液,我憔悴了。

  我对不起大哥,大哥这次的母鸡生小鸡,也没有帮上忙,虽然份子钱是托人拿了的。

  “这次感冒怎么这么厉害?不过,好好养病吧。”大哥曾经到医院来探视过,看到我的样子,当时他是吓了一跳的。

  哎,当时我的脸色一定相当的难看。

  这几天,在家里,我是根本没有可能睡觉的,一闭上双眼,那个东西落寞和痛苦的样子就来了。

  换成任何一个人,肯定都和我一样,或者甚至比我更惨。

  完了,看样子,我要陨落。

  第四天去输液。

  “今天只能去大厅里,找个空位坐下输液了。病房里床位已经满员了。”秃顶医生对我说道。

  “你这次怎么了?输了这么多天的液了还似乎没有效果。”秃顶继续很惊奇地说。

  “现在,我也很感叹我对你的先见之明,你是水货,非正品。”我恹恹地,强打起精神开玩笑。

  “不要多想,人生一世,勇敢一点。怕个鸟。”他让护士给我输上液,安慰了几句才离开。

  给护士交代几句后,我就闭上双眼睡觉。

  实在太困了。

  在家不能入睡,在医院却能睡觉。真是变态。

  大概睡一个小时吧,我无意中睁开眼,突然,我就发现旁边的空位置上,李子正坐着,和我一样在输液。

  此时,他的脸色,仍然是那么的落寞和痛苦。

  随即,我跳了起来,一下扯了吊针,抓住输液架,一下向对方砸去。

  立即,对方哎呀一声被砸翻在地。

  我要砸第二下时,老同学进来了。

  他马上抱住我,但当时我的力气太大,把他的秃顶砸出血后,我才住了手。

  很快,我們被叫到了一间诊断室。

  很快,事情的真相就水落石出:

  李子去世后,这个世上就不可能再有他了。

  那晚,我遇到的,是他的兄弟。

  兄弟最近几年,都在外面打工。

  刚回来几天。

  不想出去了,等开年后,准备在镇上开一个小吃店。

  那晚,他在三环路的一间茶馆打牌,打到深夜才回家。

  走在铁轨上就遇到了我。

  当时,他也吓坏了:

  “你那个样子,两手伸得老平,当时吓死我了。哎呀。”

  接着,他又说道:“当时,我的心是轰轰轰轰地跳,我站在旁边,让你过去,突然你袭击我。哎呀,我的妈呀。我吓坏了。我当时以为真的遇到鬼了。我转身逃跑。好在你追到那个岔道,没有继续追击。我都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听完兄弟的话,我当即就哭了:

  “兄弟,兄弟,我当时也吓坏了。这几天我在家根本不敢睡觉。我怕你呀,不,我怕你的哥哥呀。啊呀呀。”

  “我也是。”兄弟也哭了,“这几天我在家也不敢睡觉,一闭上眼睛,我就看见你,看见你要抓我。我怕呀。”

  我俩心情极度放松地同时恸哭了大约有五分钟。

  医生,就是我的老同学说话了:

  “打住了打住了。要哭回家去哭了。特别是你,”

  他指指我,继续说道:“你,一个国家工作人员,成什么话。可耻。下次不准再这样可耻了。”

  我也知道我太不像话,真的不像话。

  “嗯。好。下次我坚决不再可耻了。”我诚恳地说道。

  看到他俩被我刚刚打伤的脑袋,虽然已经缠上了绷带,但我仍然很内疚:

  “刚才,我打了你们。你们的脑袋都受伤了,多少药费,我出。”

  随即,我和李子的兄弟就被医生轰出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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