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信更实惠一点
◎ 洪 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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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喜辉教授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老师。他是一个中国人完全是个偶然,因为在我的印象中他好像不太会讲中文。
大三的第一个学期,我选了欧洲近代史。看到一个瘦瘦的亚洲人走进课堂,我多少有点失望:当时,我是多么期望有一个温文尔雅的欧洲绅士来教这门课呀。
梁教授讲课就是讲故事,他操着一口标准德国口音的英国英语,下课前总结几句,然后就把一班学生派到图书馆的典藏室看书去了。他在黑板上写的东西根本无法做笔记,如果这堂课时间再长一点,他在黑板上的涂鸦就和杰克逊·波拉克的画有得一拼了。
期中考试前,梁教授给我们出了一道作业题;写一篇叫“What if(假设)”的作文。具体要求是,如果二战中任何一个参战的国家改变其立场,会对近代史产生什么影响。我选了中国,因为我知道梁老师曾经写过一本书讲述德国军官在国民党军队中所进行的培训及其产生的影响。我的作文把梁教授的观点总结得非常好,他的书我至少看了三遍,结果他给了我个F——不及格。
我几乎疯了,非要梁教授给出个理由来,他却请我去他家吃晚饭。
进了客厅,我一眼就看到一个介于实验室和小孩玩具之间的装置。
“这是什么?”我问。
“这是欧洲近代史。”梁教授笑着说,“你看,最上端这个球掉下来就是南斯拉夫的枪杀,噢!球顺着滑道滚到这个坑里就会有一面沙俄宣战的小旗弹起来,小旗起来的时候旗杆就会把装红色液体的瓶子打翻,这样血就会流遍欧洲,液体流进这个坑的时候,这个不倒翁的列宁就会漂起来……俄国革命……我还没做完。”
我呆住了,好像有人突然在我沉闷的脑袋上面开了个天窗。
“来,”梁教授说,“你来看看我的卫生间。”
这个卫生间像一个三维的小人书。梁教授把二战前柏林的地图非常形象地画满了卫生间的墙壁、房顶,连马桶的抽水缸都没有放过。
他告诉我,战前的柏林是他度过童年的地方,地图上的每一个小店、酒吧都是根据他小时候的记忆和历史资料标画的,名称、门牌号码、招牌的图案、老板的形象都是有考证的。梁教授说这很不容易,因为柏林的很多资料已经在二战中消失了。
这顿饭吃了什么,后来我们又谈了什么,我都记不得了。然而,我非常清晰地记得从梁教授家出来的时候,我已经非常明白,教育的价值是被教育的人能够问“为什么”,能够独立地找到答案,能够有自己的观点。只会背书的学生都是傻X。
我总觉得优越感是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和自信完全不同。如果两者让我选一个,我想自信更实惠一点。家庭、相貌、文凭都可以予人以优越感,但是这和本人没有什么关系,我的自信来自于这顿饭之后我再也没当过傻X。
(摘自《我的非正常生活》中国友谊出版社 图/傅树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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