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千年/两只手挖着一团泥巴/太阳如火/汗珠、泪珠、血珠/慢慢往外滴答/北风裹着雪花/凝成一颗颗/文人看见了说是珍珠/乞丐看见了说是五谷/秧鸡鸟瞧瞧说:/“苦哇!”/游人听岔了:/“苦瓜!”
这首叫《农民》的诗是父亲写的。当时父亲随手丢在桌上,我看见了就偷偷收起来了。后来我几次搬家,也都把这首诗珍藏得很好。如今,写这首诗的信纸已经泛黄,父亲蓝色的字迹已经褪色,但刚劲的笔触、夹杂繁体的字体仍然是那么苍劲而深沉。
父亲哪一年写的呢?现在的父亲在零四年的一场脑血栓之后,虽说有上天的眷顾生活还可以自理,但是病体已无法回到当初的热情,也没有先前的精力了。这样看来,这首诗应该是在零四年之前写的。零三年父亲退休,父亲对母亲说:“从今天起,菜园交给我了。”父亲挖一畦菜地,需要回家喝好几趟水,急性子的母亲看着着急,想着好笑。就这样,父亲也把菜地整得整整齐齐的,各种蔬菜长得绿油油的。只要我们回家,父亲会满脸自豪地说:“走!我带你去菜园瞧瞧去!”父亲将汗水洒在了土地里,土地将诗情升在了父亲的心里,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交换,所以我想父亲的诗肯定是写在那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我们的记忆中,父亲做的体力活真的不多。
识字不多的母亲是崇拜父亲的。小时在我们心里植下对父亲崇拜的种子的也是母亲。母亲喜欢唠叨,也喜欢数落父亲的不是,但是现在长大了的我们都明白——母亲一人操持全家的家务,当五个孩子像狂风一样在她身边席卷的时候,父亲还端坐在那里读着他的书——这时候的唠叨也是合情合理的。
但更多的时候,母亲会用很羡慕的口吻说:“你爸爸,识了一肚子的字呵。”也就是说在母亲心目中,父亲就是满腹经纶。正因为这样,家里琐碎的事情不需要父亲动手,但是大事却都是父亲决定。我们小时候,正是父亲粮站单位最好的时候,爸爸同事家的孩子初中毕业也就可以安排工作了,我们家呢,父亲说:“念书!读到不想读书的时候!”本身就无限崇拜知识的母亲将父亲的这句话向我们一一传达:“好好念书!一个劲地念下去,女孩子更要多读书!”
夏天的夜晚,我们一家会在凉床上乘凉,父亲上学时不学英语,学的是俄语——高兴的时候,他也会卖弄上几句,我们几个就叽里咕噜地跟着学,学着笑着。父亲有时候激情来了,就给我们背诵《蜀道难》,父亲背诵《蜀道难》的时候小妹妹的眼睛在黑夜里亮闪闪的,是惊叹蜀道的高呢,还是惊叹父亲的知识渊博呢?也许正是在这样的时候,父亲将对学习的热爱输入了我们的内心。
后来母亲曾偷偷地告诉我,父亲年轻的时候成天成天的写,一沓沓厚厚的文章寄出去,又退回来。我急切地问:“那些退回来的稿子呢?”母亲说:“哪里知道有用,一退回来他就扔给我,让我生炉子了。”我在想,在我们狂风般的呼啸之中,父亲能安坐着写作本身就是一种境界;而一次次地失败又一次次地努力这也是一种境界吧!
是的,父亲到现在没正式发表过一首诗、一篇文章,那是因为父亲生活的时代是惜字如金的时代,是文学神圣的时代。
但是父亲的诗歌谁说没有发表呢?
在父亲母亲的号召下,我们五个可着劲地读书,家里的经济明显跟不上。悲观的母亲叹息,父亲安慰大家说:“人还能被钱困死?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如粪土!如粪土!”虽然生活中父亲常常要为了这“粪土”低声下气,但是我们几个却在这“如粪土”的呐喊中扬眉吐气了!所以即使在上师范的时候,我穿着黄军装和布鞋,但是我的身上并没有自卑的影子。
求学的过程免不了一场场的考试,考试就会有不顺的时候,回去难过的哭。父亲一挥手:“考过了,一把撂过墙!”细细想想,考过了再哭也没用,也就开心地玩了。长大点,心情会有很低落的时候,遇事会有很不顺的时候——坐在家里落泪,父亲还是那句话:“都过去了,一把撂过墙!”后来读到圣雄甘地火车上扔下另一只鞋的故事,感觉这一点上父亲和甘地的看法是一致的——已经过去的事,何必再去追悔?再后来,我们几个也就性情乐观,不喜欢悲叹了。
……
父亲在那样艰苦的岁月里,培养了我们自信乐观的心态;而今,我们用这种心态去认真地生活,给身边人带来幸福。这,是不是父亲最美的诗歌?
父亲,今天是您的节日,轻轻地对您说一声:“谢谢您!爸爸,我们爱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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