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铺天盖地的黑。只听得水声嘀嗒,发出些空荡的回响,遥如──晚钟。孤独比黑暗来得更悄无声息,一点点缠绕包裹,温柔到抑人鼻息,仿佛是独步岁月静谧流淌的河。
我紧了紧身前人的手,似握住了可视的温暖,“你看见了什么?”我问那人。
“我们正在河里呢,河面一片乳白的浓雾,阳光正慢慢渗进来,小朵小朵的水莲花挤在一起就好像”,那人顿了一下,“就好像,什么一样呢……”低低一声喟叹。
“什么,是雾?”我伸手划动,空无一物。
“你看得见,却摸不着的阻碍。”
“什么是阳光?”
“温暖的存在。”“那你是阳光吗?”“不是呢。”我似乎能听见那人唇边无奈的笑意。“阳光和雾一样,是摸不着的。”“那水莲花是什么模样?摸得着吗?”“当然摸得着。”忽有一物被放入手心,耳后肌肤般细腻,柔软而脆弱,竟叫我有些畏惧,想将它快些放下。“是雪白色的,亦如雪般是必将逝去的美好。”
我无法将曾接触过的冰凉与手中物什作比,只攥紧了那人的手:“若我偏不让它离开呢?”“你做不到。”“那你呢?”“我亦做不到。”
生命中总有些无可奈何。
“可明明是你……”又有什么是做不到呢?
那人反问我,“我,我们……又是谁呢?”是无数个声音重叠,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我听不出来,亦答不出来,只能沉默,沉默着跟随那人,沉默着继续往前……
(二)
眼前仍是一片漆黑,我看不清的前方,那人却说瞧的真切,前方有燕子呢喃,有楊柳依依,有越人的歌女唱着不知名的好歌谣,采莲的手儿于碧水中一撷,掬起一捧正好的春光来……
在那遥遥之地,一定充斥着光与热,满满的,就同我握着的手心一般。可身旁却是愈发寒凉了,我的眼已依稀能瞧见些迷蒙的光影,觉着周遭的一切,都正在变暗,然后我停下紧跟的脚步,停了下来,手却没松,那人亦被我拉着停下,有很多想问的,我却没能开口,那人亦未言语,呼吸声,水滴声,极缓慢的风声……很吵。我想捂住耳朵,却触碰到了,如有实质的,凝滞的目光。
以及,倏然而落的冰冷液滴。
是下雨了么?曾听那人说过的,天空落泪的时候,没有阳光,阴沉一片,却有着无限欢欣意味,独属于生命。
那么,“它们快乐吗?”我能清晰感知到手背液滴的蜿蜒。
“本是快乐的。”人答道。
可我忽然难过起来,雨水很甜啊,会赠予膝下那清香的草绿,雨水很涩啊,会冲垮我那不知何处远远的城墙。
前方啊,并没有那光明,我已笃定了,已困倦了,已不愿再走下去了,足底的水流会向后卷,将我引向最初的地方,就好像有些鱼儿,毫无顾忌地,顺流而下。
可我挣不开那只手。或者,并非是挣不开,只是有些难过啊,为什么难过呢,难过到不敢用尽全力,假装那人紧抓的手的缘故,半强制地向前行。
(三)
又走了很久,很久,视野渐渐明朗,我问何是风何是云何是飞翔的鸟,那人便答何是山何是水何潜跃的鱼,可我仍不识得啊,那半明半暗中一片灰白模糊的身影和面庞,我问“你是谁。”那人会说,“不知道。”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说出来,仍是驳杂一片,叫人无从猜测。骗子。世间又哪有人,会不知自己是何人呢?
而终有一日,不知是那人越走越慢,还是我越走越快,我竟一步越了过去,走在了前方。眼前的水域平静如镜,倒映了很多东西,很多很多,像是数不清的样子,我近在咫尺的对岸,亦在其中。很亮很亮,像是拥抱了一整个太阳。
“你看,就要到了!”我反头同那人讲,湖面被言语惊起涟漪来,破碎的光影一层层荡开,指尖的温暖却在一层层剥离了。在这越女采莲的歌谣下,在这燕雀呢喃的春光里。我却仍看不清那人的脸,拼尽全力啊,却发现无可挽留。
极远的地方,如雪的水莲花雪般消融,更远的地方,似水莲花的雪花般的凋零。“那么,再也不见了。”触手可及的地方,陪我涉江而行的人身躯如莲雾般消散,话语也如莲雾般消散,余音雌雄莫辨,若老若少,或喜或悲,皆杂合在了一起。
世间有哪有人不知道自己是谁呢?除非,这一路相随,且歌且笑的,并不只单单一人,已有许多人,陪我走过这漫没长河。“你说是不是?──我猜,是这样吧。”
那一直笼罩的雾终于消散,来路归途总归一处,你我以为是涉江而遇,最后。
才知不过是隔江相望。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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