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ite
of
Spring)同台演出的安排中,这一静一动间的对比则不仅让北京天桥艺术中心的舞台上充盈着隆冬时节的诗意表达,也摇身变成了百年舞蹈先锋的“祭春”道场。上半场是编导家根据奥地利浪漫主义音乐大师舒伯特在辞世前一年创作的音乐套曲《冬之旅》创编的同名舞蹈作品,而这部“新作”则是她在1984年初为“云门舞集”创作的第一个版本基础上,不断思索、渐入佳境的结果。具体而言,35年前的那个版本是用了5首乐曲,为4位云门舞者编排的,动作风格偏重芭蕾,以凸显作曲家浪漫抒情的气质。新版无论从10首乐曲和9位舞者的体量出发,还是从更加自由不羁的现代舞语汇入手,或是从孤寂和悲凉的整体风格上看,都显示出她对这个经典作品有了全新的解读。恰如她在集体采访中所言:“相较之前的版本,我更偏爱于新版,因为它更加符合我现在的心境。”由此可见,新版凸显出来的极简主义风格的确折射出了编导家在人生阅历和艺术实践上的日积月累,以及沉淀后的静谧与自信。
此外,这部作品在体量上的扩展也驱使编导家更加注重舞段之间的关联性,并在将舞段编排、情境渲染和人物塑造这三者“同构”为诗化意象上下足了功夫。作品的节奏处理内外相融,10首乐曲的排列之间看似没有情节贯穿,却准确地抓住了作品内外两种节奏的互动方式,即内在情感走向与外在肢体律动两者在乐曲中的高度融合,并最终抽象出能够体现情感走向的视听动觉形式。此外,《冬之旅》这支组舞还运用了诗化的抒情方式,各首乐曲之间虽然没有歌剧那种明显的戏剧冲突,却依赖音色的变化、人声与钢琴的配合,以及现代舞者奔放自由的身体律动,共同建构出一个情境交融、虚实相生的意象世界。具体而言,《春梦》作为10首乐曲中的第5首,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舒伯特大量使用离调和弦,以及6/8拍小步舞曲的节奏,描绘了欢乐轻松的梦境,而编导家则据此合理安排了浪漫温馨的男女双人舞,进而使得观众能够暂时地跳脱那刺骨的寒风呼啸,享受片刻的春意盎然。不过,正当人们还沉浸在这种幻象之中时,编导家又选取了大量伴音化效果的《孤独》进行对比和承接,营造出主人公被迫再次踏上寒冬旅途的悲情,由此与《春梦》中暖风拂面的温馨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冬之旅 春之祭》演出照
在这部作品中,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了两位俄罗斯芭蕾大师——鲍里斯·艾夫曼的心理刻画与乔治·巴兰钦交响编舞的并行不悖,其中既有内在情感变化的起伏,也有外在肢体运动的畅达,足以说明黎海宁这位中国编导家深厚的音乐修养,以及她能够将乐曲与身体的不同表达方式进行有机融汇与合理转化的能力。
如果说《冬之旅》是黎海宁对个体情感的共性化诠释,那么《春之祭》则是她对历史转折与审美突变的舞蹈化呈现。后者是这位编导家的重要的代表作之一,首演于1992年,而原版《春之祭》自1913年首演以来,其“先锋、前卫、旗帜、试金石”等盛誉曾诱使无数进入成熟期的编导们一试身手。据欧建平研究员在其论文《〈春之祭〉:百年先锋为那般》中介绍,迄今斗胆重编并青史留名的版本多达10余个。但黎女士却没有照搬原版和随后诸多版本中将少女作为人祭献给春之神的主题,而是另辟蹊径,运用凝练的叙事手法与立体的空间设计,将俄罗斯芭蕾舞团成员在原版演出前后的复杂人际关系和形形色色观众在原版演出中间的“爱憎分明”呈现得痛快淋漓且史无前例!
此次来京演出的这部《春之祭》亮点颇多,首当其冲者的当是编导家在空间运用上的天马行空。舞台上分别设计了三层空间,从而召唤我们分别平视首演时的舞台,俯视池座上的观众,并仰视楼座上的观众;而这三层空间既相互联系,共同再现了首演时那个青史留名的“丑闻”场面,又彼此独立,公开揭示了尼金斯基在佳吉列夫和夫人之间的痛苦挣扎与最终毁灭,并将把杆、座椅、佳吉列夫的关怀与独裁、尼金斯基夫人的缠绵与绝望、黑裙死神的格杀勿论、俄罗斯芭蕾舞团演员的日常练功等大量生活碎片,有机地还原到同一个历史事件之中。概括地说,常规舞蹈作品的“看”与“被看”在此刻被编导家彻底解构并重构,而我们则可从北京观众们目不暇接和凝神屏气的观演状态看出作品的独具匠心。
这部作品的第二个亮点在于,不仅特邀台湾地区的优秀青年舞蹈家周书毅精彩饰演了化名为“白衣男子”的芭蕾巨星尼金斯基,而且还请来香港新锐钢琴演奏家查海伦和李嘉龄现场做了双钢琴的演奏,整个演出从叙事结构、乐曲节奏到舞蹈质感、哑剧场面,均在两位演奏家的成功表演下珠联璧合、相得益彰。编导家在尊重原曲整体结构的前提下,毅然放弃了体量庞大且不易操控的交响乐团演奏形式,而使用了将四手联弹的音乐初稿拆分为“削弱高音、强化低音”的双钢琴演奏版本,并确保了两位钢琴家能够各显神通:一位专注于整体节奏的推进和把控,另一位则偏重于旋律线条的营造和渲染,由此达成了音乐与舞蹈间的水乳交融,并在100多年后的今天,终于让“尼金斯基踩上了节奏”!
限于篇幅,我们对这部《春之祭》中的更多亮点无法逐一阐述,但毋庸置疑,它已然成了一部中国人创作,并足以同国外任何成功版本相媲美的经典!总体看来,《冬之旅》和《春之祭》均为不可多得的上乘之作,而黎海宁女士的创作观念和多样手法将无疑会对内地的编导们产生深远影响。据欧建平先生说,黎海宁的成功应得益于其文艺世家的背景和广收博采的学养——他在港主编《香港舞蹈历史》期间多次偶遇她,都是在书店;而笔者则从她在集体访谈中的寡言少语和羞涩眼神中,多少揣摩出这位编导家的内敛脾性与敏锐气质,或许正是所有这些优势的集大成,最终使她能够穿越时空,去感知、捕捉并重构出这两部经典“冬去春来”的“浪漫”与“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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