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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观的艺术:环境美学视域下的城市历史景观与美学建构

时间:2023/11/9 作者: 艺术评论 热度: 14684


  [内容提要]城市景观是城市环境中引人注意的部分,反映了城市的基本形象、功能、空间形态和城市美学取向,城市历史景观作为不断累积形成的建成环境,尤其彰显了城市的历史、文化精神和艺术形象,是辨别城市的独特标识。当前城市环境背景下虚假景观的泛滥和城市美学的缺乏,迫切呼唤生态和人文价值的回归,随着城市遗产保护观念的流行,城市历史景观正成长为应对种种城市危机的重要力量。环境美学视域下,城市历史景观美学体现为构建一种生长性、延伸性和生活性美学景观,这为解决当前的城市美学难题提供了新的思路,也成为继承传统推动城市可持续发展的一种方案。

一、当代城市环境中的景观

城市环境是典型的人文环境,它反映了人类改造自然、创造人居生活场景的典型成果,城市环境随着城市历史的展开而逐步演化,从承担政治军事防御功能到促进经济商贸活动的开展,从围墙筑城到设立里坊再到开放街市,城市形态的变迁反映出社会经济发展的一般状况,也体现为不同时期人们改造生存环境留下的区域物质特征和人文氛围。经历近现代的一系列社会变革,到了当代,城市快速推进的现代化进程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原有的城市面貌,使得中国大多数城市呈现出千城一面、毫无特色的现状,这不能不说是中国城市建设和发展的一大遗憾。从城市作为人类生活的家园的角度来看,城市生活意味着人们的情感投入、习惯养成和一般交往,城市环境问题关系着城市人群信赖感、安全感、家园感的形成,而由城市环境问题带给人们的生存困境,其表现是一种原本生动、丰富、鲜活的城市气息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噪音、灰尘、光污染、狭窄的空间和精神匮乏等,人的真正需求被极度压缩乃至忽略。

  为了缓解城市与人的紧张关系,目前城市设计正在经历从建筑着手到从景观入手的转变,景观方案体现了解决城市问题的新思路。景观相较于建筑代表了更大的尺度和更为审美化的眼光,随着景观成为当代城市发展的基本单元,不少专家已经提出了诸如拼贴城市、都市景观主义等主张,试图深入到城市肌理和结构、形态的层面,从多样性方案和环境的生态模式中寻求城市问题的解决途径。同样,城市文化战略也提出了解决城市困境的文化进路,如保护建筑遗产、实施老城复兴计划、带动地区文化旅游等,也是立足于点亮城市景观恢复地区活力。

二、从城市景观到历史景观

(一)城市景观的类型、特征

城市景观可以粗略分为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自然景观多为城市区域内的山水湖泊等地理条件和园林绿化等人工环境,人文景观则比较丰富,包括纪念碑和大广场式的政治景观、购物中心和金融大厦为代表的商业景观,胡同小巷、历史街区等历史人文景观,霓虹灯、Pub和大厦LED屏等夜生活景观……城市生活的多样性孕育了城市景观的多样性,自然与人文、现代与古典、东方和西方元素的汇集展现了一幅幅五光十色的城市美景。西方城市学家维克特·格鲁恩(Victor Gruen)根据“landscape”创造出“cityscape”(城市景观)一词,并指代由建筑、铺地和市政基础设施共同构成的建成环境,可以看出,格鲁恩已经将城市景观放在大地景观的对立面,意味着城市景观早已失去了与土地、与自然的原生关联,作为人工制造物与自然相对。

  但不论是自然景观还是人文景观,景观都是我们了解城市、研究城市的重要参考,城市景观的突出特性是视觉特征,景观总是可见的部分,而且常常占据着我们的视觉焦点,我们对城市总体形态的把握基本通过容易识别的意象元素如道路、标志物、边界、节点和区域等城市标识来达成,城市意象是帮助人们读解城市的基础,而道路、标志物等意象元素也常常是城市的景观元素。景观的视觉特性不仅能帮助我们识别城市及其区域,也使我们能更好地认识不同的城市。城市的个性和特征往往因城市景观要素而得到彰显,依山而建的重庆、贵阳与海滨城市大连、青岛截然不同,作为古都的北京、西安又与现代港口城市香港、深圳差异巨大,城市景观清晰的视觉特性构成了城市独有的艺术形象。

  当然,我们也不能忽视城市景观的历史性。景观的形成是一个历史展开的过程,景观保留并展示了城市在不同发展阶段的面貌,成为我们研究不同历史时期人们活动的重要参考,尤其对于历史文化名城或文化古都而言更是如此。城市景观的历史性决定了它的文化和美学价值,我们能从不同时期的景观遗迹中感受城市的艺术形态、深层文化内涵和美学品格。城市景观的历史性帮助我们认识城市发展、积淀、改造、更新的过程,但这种景观常常会直接面对城市统一规划管理的冲击,极易遭到破坏和改变。

(二)城市历史景观

凯文·林奇认为,城市设计是一项时间的艺术,城市环境所产生的美感主要来自于累积的生活经验和感知印象,而这种城市经验和印象的获得与城市的自然地理条件、整体布局、城市色彩、城市地标、建筑风格及所反映的文化历史背景等密切相关。城市景观尤其是文化历史景观,正是在结合城市地理、文化、社会等条件的基础上得以形成并演进,历史景观之于城市的独特性就在于它体现了时间凝结的城市美感和古典空间的特有秩序,成为满足人们文化和心理需求不可或缺的内容。罗伯特·E·帕克指出,城市不仅是若干个体、社会设施和各种机构与人员的汇聚,而“更是一种心智状态,是各种风俗和传统组成的整体,是那些内在于风俗之中并不断传播的态度与情感构成的整体”,而城市的这种精神层面正是建立于不断积累形成的历史景观之上,历史景观是维系地域归属感的重要纽带和形成稳定的风尚民情的基础。独具特色和魅力的城市历史景观展示了城市发展演变的长度、城市历史文化的深度和城市人居生活的厚度,历史景观的丰富褶层包蕴了城市前世今生的大量细节,引领我们重新探寻厚重的城市历史,也透露出城市仍旧欣欣向荣的文化密码,因而城市遗产保护作为城市文化复兴和促进地区更新的重要手段变得日益重要。

三、虚假的景观:对城市景观的美学批判

正如前面所指出,景观本身有很强的视觉属性,属于城市环境中突出的、引人注意的部分,城市管理者和规划设计师就利用这一点,优化景观以重塑城市形象、吸引游客刺激地区经济发展。现在人们已经普遍认识到,景观对于城市建设和城市美学有着重要意义,不少城市争先恐后地打造城市现代或传统文化景观。一方面,求大求新成为城市建设的目标,大型现代文化空间和市民广场、大型雕塑大量涌现,不论在外形、尺度或体量上都具有相当的震慑力,但却缺乏与周边环境的呼应和协调,成为华而不实的摆设;另一方面,在“重现历史文化面貌”的口号下,真正的历史遗迹遗址、历史文化街区被推倒后,人为制造了一些假古董、假文物和古建筑的仿制品,例如,20世纪80年代,在“夺回古都风貌”的口号下,一时间北京的大型新建筑纷纷加上了仿古屋顶、小亭子,这种沉重的大屋顶不仅与建筑本身不协调,也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还有明清商业街在全国城市中遍地开花也是如此。

  德国艺术理论家鲍里斯·格洛伊斯认为,城市作为“天然的”乡村生活的对立面有其乌托邦属性,对乌托邦的寻求激发了城市“不断超越、破坏自身的进程”,而对新的、理性且完美城市的追求使城市“成为革命、造反、连续的新开始、转瞬即逝的时尚,以及不停变换的生活方式的自然场所”,中国城市的现代化改造可视为这一论述的鲜明注脚,发展的经济诉求使得城市不断推进自身的形象改造,城市成为“景点的堆积”,不断塑造出一个又一个“永恒的纪念图像”,而生活于其间的居民“下意识里还是会不断通过游客的目光并调整自己的生活方式以便适应参观者、旅行者和游客审美偏向的需要”,毫无意外,“这一切都是出于经济考量”。这种大规模的城市改造和景观设计揭示出了现代城市建设中“视觉至上”的宗旨,其问题在于生产出了一个个“视觉奇观”建筑的同时,也因忽略了城市的环境背景造成对原有社会结构和物质基础的破坏。此外,媒介的发达、后现代主义的盛行使当前城市中形式崇拜占据了中心位置,一味追逐图像,伪艺术、新奇、刺激的景观成为了城市的他者空间,非为城市的居住者所设计,而仅仅是为观光客打造的满足幻想的游览空间,它缺乏温度、情感、实用性、亲和力等种种人性维度,景观的艺术和美学重要性也大打折扣。

  时至今日,城市景观建造彻底沦为制造视觉吸引力、招徕游客和观众的机器,既缺乏与居民生活、社群活动的必要关联,也无法与当地的环境、气氛、历史产生共鸣,人们生活的城市家园也成为丧失了记忆的场所,城市居民的知觉感受力和想象力都受到了极大的限制甚至损害。柏林特曾在《培植一种城市美学》一文中指出,现代城市中由于政治和经济的动机很大程度上忽视了多种感觉和人类经验的重要地位,其本质正是一种景观危机,“城市的发展造成了虚假的环境,是一种逼真的布景,给我们造成身临其境的假象,而不是满足人类真正需要的真实环境”,也正是因为我们周遭的环境已经与我们成为一体,这种虚假环境带来的不良效应更加突出,现在我们所处的城市环境在很大程度上是“非审美”或“反审美”的,拥挤的高楼大厦、狭窄逼仄的居住空间、马路上的空气和噪音污染,还有大厦玻璃幕墙的光污染……枯燥、压抑、沮丧伴随着城市经验的生产,人们在建造并生活于城市住宅机器中时,自己也变为机器了。虚假的城市景观带给人的体验既是视觉等感官方面的强刺激,又是对真正知觉感受力的剥夺。当人们长期置身于庸俗或炫目的建筑景观中,片面追求官能刺激,久而久之心灵会变得麻木,思考能力退化,对周遭缺乏细腻的情感把握和高雅的鉴赏力。

  为了扭转虚假景观制造的困境,城市景观设计需按照人的尺度和活动空间设计一种动态而生机勃勃的感性氛围和健康可续的生活环境。美国景观建筑师汤姆·特纳指出,“讨论景观实际上就是讨论公共利益。经济与生态的英文名‘economics’和‘ecology’都取自希腊文的词根‘oikos’,意思是‘家’。经济学家的研究不外乎是对‘人类家园’的考虑。生态学家研究所有生物与环境的关系”。景观和生态研究都是公共议题,其本质是考虑人类如何更好地适应环境、创造美好人类家园。同样是以人为出发点,在环境美学看来,关于审美感受力理论的美学实际上是“环境关怀与人类体验、人类活动”的交汇点,而人对环境的沉浸式审美体验体现了审美交融的价值,规划师能据此将审美整合进环境体验的设计之中,指导重塑城市景观并使之人性化。这种环境美学期待一种生态学的视野,召唤一种人与景观(环境)的全面互动体验对审美和生态价值进行调和,在兼顾艺术吸引力的同时不牺牲生态考量。

四、景观的艺术:环境美学视野下的城市历史景观建构

将城市与生态重新结合起来预示着一种新的解决问题的思路,这种思路重新思考如何恢复人与环境间的和谐关系,试图从整体上兼顾社会、经济、环境三者的效益,一方面城市依然保有其丰富的文化、政治、经济与历史特征和个性,各个方面相互作用、相互依赖,共同参与生态系统,另一方面生态考量与城市功能、审美诉求达到动态平衡,人在与环境的交融和互动中同时实现城市的生态性和美学性。在这个意义上,重建生态景观对于实现城市可持续发展和人性化发展关系重大。而历史景观之于城市的特殊性使其成为打造生态城市和生态景观的重要内容,前面已经指出,历史景观不仅是城市发展和延续的见证,体现了人与环境的和谐关系,也成为展示景观艺术和城市多样性的代表,城市历史景观无疑是一种生态景观,是建构城市生态、展现城市可持续性发展的重要内容。

  环境美学突出生态价值和人文取向,成为引导当前景观建设和艺术规划的新的美学思路,重建生态景观,在城市建设和景观设计中引入环境美学,运用生态思维方式,切合了当下城市发展的可持续导向和人性化需求,也使景观设计成为“将审美维度融入生态取向的环境设计”。新的生态思维注重事物与环境间的有机联系和相互依存关系,从总体视角看待组成部分和个体元素,并将生态系统视为共同演进的整体。对于城市景观而言,历史景观的保护和再开发也是城市规划和景观设计必不可少的内容,环境美学的视野预示着景观研究的整体性,开启了新的环境审美情境。重建城市生态景观,意味着遵循城市整体文脉,探寻城市形态与空间的历史关联,在点、线、面、体4个层面的连接和贯通中恢复城市的历史空间格局。整体规划城市景观,就不再是只注重建筑、遗址本身的修复而忽略周边环境背景,也不是将历史遗产与居民生活彻底切割,只为招徕游客观光而将其博物馆化。整体视野下的历史景观应是人文、生态与美学的有机融合,也是历史文化遗产与现代景观和城市生活环境的巧妙衔接、相得益彰,使得城市的整体风格既和谐又兼具多样化和个性特色。

  首先,历史景观应是一种具有适应和更新能力的生长性景观。早在1955年,国际现代建筑师会议(CIAM)第十小组成立大会上,专家们就提出了一种有关城市“生长”的思想。他们认为,新生事物总是从旧的有机体中生长出来,用生长的思想改建而非重新组织整个城市,才能延续旧城市的生命,使城市更新在不破坏原有复杂关系的前提下得以开展。这里的生长突出的是旧与新间的延续,辩证地来看,新旧既有传承的一面也有发展的一面,二者同样重要。一方面,历史景观设计需要考虑恢复城市时间维度上承先启后的连续性,重新梳理城市的历史文脉、恢复城市的历史景观格局成为城市文化转型、重获发展动力的重要前提和手段。目前的历史文化保护已经由过去的文物本体保护走向更大范围的整体形态控制、从重点保护转向文物遗产地的要素结构性关联,以重新寻找城市文化遗产的逻辑线索。通过结构关联恢复碎片化时代的城市肌理、传统空间和历史景观格局,划定历史文化保护区、传统文化线路保护和恢复传统城廓、标志性景观以及历史文化名城整体保护就是这种思路的体现。另一方面,当历史景观所产生的历史条件和社会状况消失后,历史景观也将以新的身份、功能和形式融入当下的城市发展进程,因而历史景观的生命力不因它所得以产生的时代、社会背景消亡而终止,而成为城市文化和城市记忆的重要载体。城市规划建设无疑要尊重旧有的城市格局和历史景观,但历史形成的空间格局和景观形态也要不断适应现代社会转型发展的需求,服从城市总体规划设计,顺应新的社会发展形势和人民生活品质提升的要求,成为具有生长能力的景观。

  因而,保护历史景观并不完全等于恢复或维持历史原貌,而是顺应现代城市发展的职能,允许作出适应性的调整,在空间组织上展现出灵活性并维持整体格局,使历史景观成为一种文化再生和可持续性景观。有学者指出,建筑和作为背景的肌理组织是城市空间的基本单元,按照格式塔原则,空间原型规定着时间类型,只要整体形式构成背景的肌理的空间原型得以延续,处于变化之中的肌理的时间类型并不会损害固有风貌,它允许历史街区在自我适应和不断完善中逐步实现更新,而原型印记将一直伴随着城市的演化过程。不止历史街区如此,一切历史时期形成的景观都是这样。举个例子来说,北京的老城墙拆除后建设了城市二环路,依然维持了原有的大致空间形态,人们还是习惯于将二环路视为内城和外城的分界线,这里不讨论城墙拆除的是与非,而只是表明,二环路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延续了原有的城廓,构成城市发展建设的前提,而传统北京城的空间形态得以部分保留。当然,我们在对原有建筑遗址或文物的利用或改造中,仍应保持相当的谨慎态度。

  其次,历史景观是一种与背景不可分离的延伸性景观。历史景观不仅表现为时间上前后相续的联系,也体现为空间上的景—境交融。环境美学与以往美学相比,最大的区别就是由审美介入取代过去艺术欣赏中占据绝对核心的审美静观,并由审美介入原则引入环境情境。简单来讲,审美静观就是审美主体从日常生活和认识活动中超脱出来,进入无功利的纯粹审美境地中,对对象采取一种有距离的形式审美,这种审美最典型的就是绘画欣赏,导致某一感官(如视觉)的精致化,并形成了一种以画框限定景观的如画模式。在环境美学家看来,传统审美将审美主体、对象与背景彻底割裂,而环境美学就是要使主体和对象重新回到场景中,充分调动各感官,突出当下的审美参与体验,正如柏林特所言:“环境不仅由视觉组成,还能被脚感觉到,存在与身体的肌肉动觉,树枝拖曳外套的触觉,皮肤被风和阳光抚摸的感觉,以及从四面八方传来,吸引注意力的听觉……体会到当自己的身体与环境深深地融为一体时,那种虽然短暂却活生生的感觉。这正是审美参与。”我们不再将景观当作距离化的凝神静观的对象,而是全身心地投入景观审美和氛围体验中,置身其内的人的各种感官都被激活;景观也不再是孤立的对象,而处于内在相连、不可分割的整体之中。

  历史景观生长于城市文脉中,只有还原到更大的城市格局和整体语境中才能得到较好的理解。历史景观的延伸性既是空间视野的扩大,意味着重建城市发生的历史关联和空间逻辑关系,改变了过去对背景的习惯性忽略和漠视;同时也是知觉维度的扩展,我们对历史景观的审美远不止于如画欣赏,而是互动性、沉浸式的审美体验。

  从前一个方面来说,历史景观美学是一种城市环境情境中的美学。在城市设计中,西方学者用图—底(figure-ground,即一为图像,一为图底)关系来揭示城市图像和城市肌理间的关系,城市肌理是把握城市图像的背景。对背景的感知先于图像,背景为图像提供了可识别的指示框架,如果缺少这种指示框架,图像本身也就趋向自我消解。可以说,历史景观的活力取决于它赖以存在的背景,周边环境构成历史景观审美的必要框架,所以历史景观不再是作为城市美化或绿化工程的装饰性要素或附属品,而是融入城市肌理和脉络的重要组成部分,成为引导城市规划建设的关键思路,景观都市主义者认为景观取代建筑成为城市的基本单元,也是充分肯定景观在城市建设中的重要作用。因而,对历史景观的设计一定要考虑到城市的文脉语境和总体环境,对历史景观周边的地带进行严格的管控,对城市的整体格局进行细致规划,而不是为保护而保护,只关注景观或建筑本体,空间中延伸的历史景观指明了城市空间的意义。

  从后一个方面来说,打破静态观赏的动态景观,使人的全部感官被激活并深入到景观营造的城市文化和美学氛围中。对景观的欣赏以客观的景观要素与主体的感知和审美为前提,主客间达成的协调关系能创造和谐的景观效果。延伸的景观具有清晰、协调、生动的形式,调动人的视听等多感官的参与,能由外在形式美感导向内在意蕴之美,引导观众持续深入,既能体察局部的精致和细节,也能在审美体验和深入探索中把握整体结构。审美介入使“一种根本性的相互作用在对象和欣赏者通过不可分割的力量的相互影响、彼此回应之时”,“使感知者和对象结合成一个知觉统一体”,知觉统一体意味着自由运用各种感官,形成一个不可分割的经验整体,这一从视觉观看到多感官参与的转变,使审美感知跨越主体和对象的界限被吸收进个人的独特经验中,这也是一种文化移入的过程,加深感知者对环境和城市的理解。历史景观虽还是面前的景观,却又指向人们头脑中逐渐清晰的城市的整体格局,以及由历史景观所触发的超越景观本身的传统韵致和审美意境,作为延伸性景观的历史景观,能将人们引入介入式审美情境中,建立人与景的积极联系。

  再次,历史景观是推动和谐宜居城市建设的生活—艺术性景观。地点无疑是人们构筑交往模式和社会信息传播模式的基础,人往往依据情境产生情境定义并作出反应和行为,人们既可能对当下的环境产生情境共鸣,也可以通过交互的方式影响并塑造情境,实现人与环境的生态性互动。“一处好的环境意象能够使拥有者在感情上产生十分重要的安全感,能由此在自己与外部世界之间建立协调的关系,它是一种与迷失方向之后的恐惧相反的感觉。这意味着,最甜美的感觉是家,不仅熟悉,而且与众不同。”城市植根于居民的习惯与风俗,城市审美就是城市生活中的审美,作为城市历史和文化的积淀,城市历史景观毫无疑问能唤起人们对城市家园最深沉的感情和依恋,因而历史景观所营造的不仅是供观看和游览的形象,更是用来居住和生活的空间。环境美学学者陈望衡认为环境美学的主题是乐居,也就是说环境建设的终极目标是让人们生活幸福,并归纳了乐居的四个要点,包括优美的自然环境、底蕴深厚的历史文化、鲜明的个性特色和能满足居住者的情感需求。从中可以看出,乐居是自然与人文、物质环境与精神生活的有机融合,在城市环境中,这四个方面构成了最具特色的城市文化和城市审美特质,而历史景观毫无疑问是城市乐居的典型体现。历史景观正是自然山水与人文景观的融合,体现了城市的深厚底蕴和独特个性,同时也成为当地居民的集体记忆场所和心灵依托,适应了城市的发展和居民生活需求,因而其本质是城市生活景观。

  宜居城市是评价当前城市建设的最重要指标之一,和谐宜居城市建设综合考虑自然和人文社会环境,打造良好的生活居住空间环境。对于宜居城市建设而言,展现城市综合环境质量和人居生活品质的各类景观和遗产等公共文化场所无疑十分关键,历史景观也就成为体现城市宜居性的重要内容。走入生活场景的历史景观,意味着对历史景观的欣赏从外地游客视角的外来观光模式转变为当地居民的内在生活模式,历史景观能真正唤起人们对城市的家园感和归属感。一种积极的城市美学,需要创造健康和谐的生活环境,首先就需要培育人们的家园意识,而家园意识的养成就要在人与城市之间建立起牢固的情感和精神关联。城市历史景观所蕴含的丰富地理、人文、历史信息,能潜移默化地对人的情感和精神世界产生影响,不论是那些古老建筑、历史街区,还是古典山水园林、传统城市格局都使人们产生深邃厚重且富于诗意的历史感和生活感,而这正是城市为人们所提供的情感寄托和精神慰藉,也是城市家园感的重要体现。

  从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就景观构建而言,城市美学不仅仅是美的形式,如美丽的街景和公园、高大炫目的建筑、气派恢弘的大广场,而更应彰显城市美的内涵和观念、历史积淀和文化气度,这种城市美学体现为情感上的接纳而非压迫,召唤精神力量的积蓄而非欲望的张扬,从而实现人的审美素养提升而非感官机能的片面发展。作为城市生态景观的历史景观,具有生长性、延伸性和生活性,克服了片面追求视觉效果的传统审美模式的弊端而提倡动态的积极审美参与,强调城市生态观念和人文精神的涵养,使城市成为让居民宜居乐居的美好家园,生活于其中的人们的审美能力和精神气质也能得到全面提升。

  注释:

  [1]〔美〕查尔斯·瓦尔德海姆编.景观都市主义[M].刘海龙等译,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11:9.

  [2]李树华.景观十年、风景百年、风土千年——从景观、风景与风土的关系探讨我国园林发展的大方向[J].中国园林,2004(12).

  [3]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691.

  [4]刘东云.景观都市主义的涌现[J].中国园林,2012(11).

  [5]〔美〕罗伯特·E.帕克等.城市[M].杭苏红译,张国旺校,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5.

  [6][7]〔德〕鲍里斯·格洛伊斯.艺术力[M].杜可柯等译,长春:吉林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2016:129,134.

  [8]〔美〕阿诺德·柏林特.培植一种城市美学[J].第欧根尼,1987(02).

  [9]〔美〕汤姆·特纳.景观规划与环境影响设计[M].王珏译,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6:29.

  [10][11]〔美〕阿诺德·柏林特.对环境的生态理解与生态美学构建[A].程相占等编,生态美学与生态评估及规划[C].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13:42,49.

  [12]沈玉麟编.外国城市建设史[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1999:190.

  [13]何依.走向“后名城时代”——历史城区的建构性探索[J].建筑遗产,2017(3).

  [14]何依、邓巍.历史街区建筑肌理的原型与类型研究[J].城市规划,2014(8).

  [15]张法.西方当代美学的全球化面向(1960年以来)[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7:91—92.

  [16]〔美〕阿诺德·柏林特.环境美学[M].张敏、周雨译,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6:27—28.

  [17]〔美〕柯林·罗、弗瑞德·科特.拼贴城市[M].童明译,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3:64.

  [18]〔美〕阿诺德·柏林特.艺术与介入[M].李媛媛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64—65.

  [19]〔美〕凯文·林奇.城市意象[M].方益萍、何晓军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1:3.

  [20]陈望衡.我们的家园:环境美学谈[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4:3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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