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父亲的父亲以及父亲的父亲的父亲都是农民，也就是父亲、爷爷、老爷爷都是农民。我能记得起老爷爷的模样，记得起1970年代初期爷爷辛勤养育自己的五个子女的同时孝敬老爷爷的点点滴滴，我也能记得起1990年代末期自己有了儿子，爷爷以及父亲对于他的种种厚爱。他们和所有一代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一样，热烈而淳朴地热爱土地、辛勤劳作，热爱生活、敬老爱幼……
1988年，我考上了大学，那一年，村里只有我一个考上了大学，成绩很高，可以报考当时很吃香的政法、财经类学校，但知道家里没钱，每年的花费会成为家里的负担，自己做主报了师范大学。邮递员骑自行车送来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父亲正在家门口给牛晒垫圈的土，邮递员骑了十多里地，浑身的汗，和村里闻讯聚来的乡亲闹着要糖吃、要烟抽，父亲兴奋地扔掉手里的锄头连忙喊我喊母亲招呼大家，我却一头扑倒在炕上嚎啕大哭，我很伤心，因为班里有好几个成绩比我低的同学上了比我好的大学。邮递员和村里人这个劝劝那个说说，又都聚在大门外抽着烟夸我夸父亲夸爷爷也夸到了我的老爷爷……我哭够了爬起来，却不见父亲的影子，他默不作声去了地里，直到太阳下山才回到家里。他明白我的心思，似乎很是亏歉地看看我，什么话也没有说，自顾坐到院台上抽起了烟。我的内心一下子充满悔恨，我明白自己的伤心也深深地伤害了父亲的心。1980年代以前，父亲作为爷爷的长子，陪爷爷一起年复一年地劳作，送走了老爷爷，给老二、老三都娶了媳妇，眼看着老四要娶媳妇，家里实在没地方了，向生产队申请了庄基地，把父亲分出来单另了。那年我刚上小学，记得爷爷只给我们分了两个瓮，一个水瓮、一个粮食瓮和一翁麦子，大概不到两百斤，看得出母亲的不满，但父亲不允许她提出任何意见，他知道自己的父亲还要管好更大的一家子人的生活。日子虽然在逐渐变好，但村里的大多数孩子都不断地退出了上学的队伍，早早地去外出找活打工赚钱帮家里过日子，而父亲坚持让我上高中考大学，我考上了，却又拿自己内心的委屈伤害了他。其实，他应该因此而高兴啊！直到去年，自己的孩子考上大学的时候，我才真正地检讨到自己的不对，真想对他老人家说声对不起！去年，儿子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清华大学，方圆十里八乡还从来没有谁家孩子考上过清华北大，已经70岁的父亲挺直着一辈子因劳作而驼了的背，拿出了自己积攒的10000元给孙子做盘缠，满怀深情地看了我一眼，我不禁潸然泪下，心中再次真诚地向他老人家说声对不起！
父亲对我的教育就是在生活很艰难的情况下坚持自己所认定的让孩子读书走出去，也许那个时候他只能意识到上了大学就能在城里工作，但在后来偶尔同母亲一起来到城里与我们小住时候，他总是住不了几天就要回家，他总说下雨了或者要下雨了地里的庄稼要照顾，其实他也知道，他在渭北旱原上一年的辛苦劳作真的不及我带他到城里下馆子吃一顿所谓的大餐的花费。唯一能让他多住几天的理由就是我和儿子超喜欢母亲所做的各种简单而美味的吃食，我和妻子工作忙，儿子放学回家就有奶奶做的饭吃，父亲每一次看着孙子吃饭，询问孙子的学习，老早就很有信心地宣告他要给孙子攒上清华北大的学费。他认定了清华北大是中国最好的大学，他认定了他的孙子一定能考上，他一定要给孙子第一年的学费，所以他总是匆匆而来小住几天再匆匆而回去侍弄他的土地、庄稼，买了的钱他都攒着，和我平时给他的不放一起——父亲的执着和坚定也是方圆十里八村人所没有的，虽然有很多人家已经非常富裕，但他从不羡慕，他很骄傲自己的儿子是那几年唯一上大学的孩子，他也很骄傲自己的孙子是唯一上清华大学的孩子，他相信这一切都是他用真诚在黄土地里种出来的。
父亲节，作为父亲我收到了儿子的短信祝福，作为儿子我也打电话向父亲问候。父亲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父亲节，还是驼着背在村前屋后的黄土地里忙碌着，孙子考上大学以后很少再到城里小住，老家有有过世的爷爷老爷爷，有他的土地和庄家，有他可以骄傲诉说儿子孙子好城里日子好的听众……今年父亲节前想接父亲和母亲到城里小住，说到父亲节他以为说是给他过生日，连忙摆手说不过，说能活八十岁有了从孙再过。我说父亲节是外国人的发明，全世界的人都响应，在这一天向父亲表达感恩与尊敬，各个国家日子还不相同。父亲说：你和你儿子都是大学生城里人，你们好好过，我从来没有和你爷爷过过这个节。
父亲的父亲节和每一个平常的日子一样。父亲驼着背，早起，走过村道走向他的庄稼地……
作者简介：
屈炳耀，西安出版社社长，编审。发表过多篇论文、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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