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在国家行政建制的历史上,将文化部与国家旅游局合并是一项创举,也明白无误地指出当代的文化建设导向,需要将精神空间与物理空间有机融合,这需要清理文化体验与旅游场景建构的内在逻辑,并从历史维度进行系统分析。本文结合当下现状,针对旅游场景建构的核心问题,即在虚实交融的精神镜像层面,探讨新时代文化与旅游融合发展的基本前提和可能性。
从存在属性来看,各地各类旅游景点、名胜古迹、自然风貌等,都是具体且可以被人们感知的,它们有如空谷幽兰般自在自为,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具有物质结构的唯一性。可是,即便人们面对同一个旅游景点,大家获取的文化体验却各不相同;而且,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面对同一个旅游景点,也能产生不同层次的文化体验。譬如,大漠砖墙建筑的楼兰(Kroraina)遗址,历经千年风烟,城廓楼宇结构稳定,空寂清冷。可是,当人们亲临其境时,更多地还是会浮现出类似于李白《塞下曲》中所谓“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的豪迈,或是王昌龄《从军行》里“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苍凉,都是对脱离了物质功能的精神意境的体会。因此,在考古学家、画家、建筑家、历史学家、摄影家或普通游客的眼里,楼兰成为观看者各不相同的内在图景。
显然,虽然旅游景点具有纯物质性的结构,也是本文所要讨论的“实”;但文化体验是纯精神性的,是更为重要的抽象之“虚”。在虚与实的两端,旅游的建设者和消费者是如何展开活动的?是怎样将文化元素融入物质实体,又如何将在山水之间的个人体验转换成可以公共传播的符号体系?透过对文化与旅游的历史以及内在关系考察,我们能够清晰地看到,旅游场景的建构既是精神活动与物质存在之间的核心枢纽,也是连接虚实两端、主客交融的精神镜像。
一、从旅游场景到文化场域
(一)虚实之镜的场景符号化
在本文中,“场景”概念的第一层意思源自舞台艺术,是指在当下模拟或复原曾经发生过的事件,让今人可以跨越时空获取某种文化体验,包含着历史价值;第二层意思来自大众传媒的云计算以及数字虚拟场景效应,在传播学的意义上,旅游场景以虚拟现实而又超越现实的方式“云”游四方。“旅游场景”完整包含上述两层意思。换句话说,人们从①选择旅游目的地、②开始旅行到③结束旅行,都是在围绕旅游场景展开鉴定、分析、判断、选择、体验和重新建构。图示如下:
旅游场景的循环建构模型
如图所示,从阶段①到阶段③,人们都是在文化符号的层面与旅游景点进行互动,也就是说,旅游目的地彰显其文化属性的第一步,就是让自身场景化,让原始的功能都转换成文化象征符号,同时容纳时间的意味,让观众通过物质实物来抚摸历史。需要特别指出,旅游目的地的场景化需要文物、文献等确证的支持,也需要实地考察、调研和体验为佐证。否则,旅游场景的建构往往会失之虚无。有如从未到过东方的“东方学家”(Orientalist)对东方的虚构性描述一样,他们建构了完整的关于“东方”的文献乃至图像谱系,“(东方国家)因为我们了解它,在某种意义上它正是按照我们所认识的方式而存在的”,在1910年,英国首相贝尔福认为:“埃及本身是否存在无关紧要,英国对埃及的知识就是埃及”。这类脱离现实与历史实际的场景化方式,是我们需要避免的。
前文提及,人们到达旅游景点并不是为了确认现场的物质结构,那么,人们在到达现场后需要确认、辨别和品味哪些内容呢?简言之,是对旅游景点的文化象征内涵、历史沿革与眼前旅游场景结构对应关系的体验。被符号化的旅游景点,形成整体旅游场景,由文化、历史的符号结构组成新的意指系统,人们从不同的角度观看体验,产生出不同的意蕴审美和价值取向。
(二)文化的场域转换与历史延续
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迪厄提出的场域理论(field theory)认为:“场域可以被定义为在各种位置之间存在的客观关系的一个网络(network),或一个构型(con fi guration)。”对于符号化的旅游场景而言,随着当代旅行者的介入,迅速形成体验和重构交替并置的文化场域。而且,这一场域除了在横向上容纳了文化背景各不相同的体验者之外,还源源不断地在历史脉络上产生衍变,是一个开放交融的意义生成模型。在历史上,马可·波罗的两次旅行(1271—1295)让他亲历了前所未见的地域风情和人情世故,他为此学会了波斯语,亲眼看到了“丝绸之路自16个世纪以来有它自己的信徒、使用人、行话、法典、传统、传说”,依据他的口头转述和文字记载,人们源源不断地构建丝绸之路的旅游场景,交互往返,形成变动不居的文化场域。又如,在公元2世纪末前后,中国人非常仰慕由贵霜王朝或安息王朝的人送给他们的第一批波斯马,为其取名“汗血马”。这个奇怪的名称可能是指其皮毛上的红斑,波斯文术语称之为“玫瑰花瓣”状。并且,波斯英雄鲁达斯塔赫姆(120-155)最著名的坐骑便是如此。可以看到,所有在当年有实际功能的战马、人物、语言、典籍、服饰、建筑、日用品甚至地址等,随着不同领域的人出于不同目的的旅行体验,形成新的描述性、体验性和创造性的符号体系(图像和文字),通过口头转述、手抄传播以及后来的大规模印刷复制传播,让丝绸之路的旅游场景不断地得以重构,文化场域效应延续数千年。
人们抵达异域文化的目的地之后,文化场域的交互作用会改变人的世界观。罗马征服埃及之后,东方世界让罗马人眼界大开,西塞罗(Cicero)记载道:“那里(亚洲)的富庶程度难以描述,田野的收获可谓奇迹,商品的数量令人难以置信,成群的牲畜让人目瞪口呆,产品出口量十分巨大。”更重要的是,东方世界的文化场域却成为罗马人“长大成人”的度量衡。诗人塞勒斯特(Sallust)指出:“罗马士兵到了东方才能长大成人,这毫不奇怪,因为正是在那里,士兵们学会了做爱,学会了酗酒,学会了欣赏雕塑、绘画和艺术。”毫无疑问,基于符号化的旅游场景形成的文化场域,实实在在地改变着历史情境中的人类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让诸多文化历史符号在当代复活,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因此,当习近平主席在2013年倡导“一带一路”创想时,就迅速唤起世界范围内的人们对于繁荣的历史场景的回忆,在新时代构建新的文化场域,开启了新征程。与历史相比,当代显而易见的优势在于速度的提升,包括“我们旅行的速度、大宗贸易的成交速度,以及我们相互交流和学习的速度”。四通八达的交通和便捷流畅的互联网,让旅游场景及其文化场域的力量可以空前突显。
二、旅游场景中文化场域的力量
(一)巨大的文化旅游需求让旅游场景日常生活化
如前所述,文化场域的历史衍变是基于个体对旅游场景的文化体验,在交互网络的重构中形成的。而今天,这种衍变的技术支撑、社会语境和媒介形式都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可以便利地享用高速互联网服务,并能越来越完美地体验人工智能、个性定制、完备交通等提供的旅行资源。人们从①选择旅游目的地、②开始旅行到③结束旅行,都能够随时随地将自己的个人体验符号化,实现旅游场景的持续重构,让个人的文化体验不断补充进旅游场景建构的数据库中去,为后来的旅行者提供鲜活而丰富的参照系。同时,十九大报告明确指出:“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根据国家统计局、文化和旅游部以及国内外相关刊物等渠道发布的数据显示,文化旅游作为特殊的综合性产业,因其关联度高、涉及面广、辐射力强、带动性大而成为21世纪经济社会发展中最具活力的新兴产业。2017年,国内旅游人数50.01亿人次,比上年同期增长12.8%;入出境旅游总人数2.7亿人次,同比增长3.7%;全年实现旅游总收入5.40万亿元,增长15.1%。2018年上半年,国内旅游人数28.26亿人次,比上年同期增长11.4%;出入境旅游总人数1.41亿人次,同比增长6.9%。可见,人们对于文化旅游形成了巨大的需求空间。由于文化旅游需求基数的倍增,旅游场景及其文化场域的力量也呈几何级数递增。归纳起来,我国主要形成了6大文化旅游消费热点,如图所示:
中国文化旅游消费热点示意图[8]
从结构上看,人们普遍关注精神层面提升,并且细分为文化旅游、乡村旅游、自驾车房车旅游、温泉滑雪旅游、研学旅游和健康养生旅游六个板块,将日常的生活行为与素质养成在文化旅游中密切融合,而非一味追求异域风情、猎奇涉趣。这让文化旅游成为常态化的行为,并使得旅游场景与日常生活的范畴十分接近,保证了旅游状态与生活状态的内在一致性。
(二)“旅游+互联网”拓展了文化场域的空间界限
随着“旅游+”行动、“互联网+”行动的出台,整体推动了新型智慧文化旅游生活方式的转变。线上线下旅游场景的有机融合、各类APP的上线、互联网和物联网的发展,人工智能、云计算以及VR虚拟现实技术的广泛应用,加上自媒体平台的传播速度,让文化场域的交互能力拥有了质的提升。数字网络的日常化运用和旅游场景的日常化搭建,使得原本处于虚实两端的镜像平台变得更为透明,任何个体的文化体验和信息反馈都能被大家一览无余。文化场域的监管、约束和重构力量也因此被极度放大。自2015年以来,我国将“丝绸之路旅游”作为中国旅游的主题,计划在五年之内,向“一带一路”沿线国家输送游客1.5亿人次,预计旅游消费超过2000亿美元,并将“美丽中国”定位文化主题,推进“畅游丝绸之路”活动。通过有机融合虚实之镜的文化重构力量,有效调动人们体验文化的主动性,将文化旅游变成文化建构的过程,实现自我文化素养的不断提高,同时也为新时代国家形象的塑造贡献智慧。
由于旅游场景的镜像化和透明化,文化场域的力量也随着互联网、物联网及各种移动应用端覆盖到旅游产业链条的神经末梢,让景区管理、游客管理和资源管理都日益精准高效。其中,“厕所革命”成为我国城乡公共服务领域的重大工程,得到了党中央、国务院的充分肯定,取得了重大成绩,实现了全国旅游景区、旅游交通沿线、旅游集散地的旅游厕所数量充足、干净无味、使用免费、管理有效的目标。同时,国家旅游局于2015年颁布《游客不文明行为记录管理暂行办法》,建立了游客不文明行为记录机制,建立监管网络体系,引导游客加强自我管理,在文化旅游中净化心灵,保证文化场域的现实功能。
三、激活传统文化旅游资源的中国方案
中国传统文化有着丰厚的旅游资源,涵盖了人类生活的各个方面。在今天,随着社会主要矛盾转换成“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我们需要系统梳理和研究丰厚的传统文化,萃取优秀文化资源,尤其是涉及旅游场景建设的相关资源,依据已经形成和正在形成的文化旅游消费热点,分门别类落地推进旅游场景的搭建。在此过程中,尤其需要认真研究国家相关政策导向,充分运用技术支持,建立整体的文化旅游解决方案。宏观地看,我国文化旅游包含乡土文化旅游、生态文化旅游、非遗文化旅游、影视文化旅游、红色文化旅游和寺庙文化旅游等6类。无疑,这些文化旅游都是人们基于对不同旅游场景的向往和想象。其中,乡土文化旅游的场景建构不仅包含各地不同风格的建筑样式、民俗风情、饮食特色、气候地貌,还蕴含着极具魅力的历史故事、神话传说、人文景观、优秀人物等元素。在考虑各地旅游场景建设方案时,需要综合梳理,立体打造,并充分考虑当代文化接受语境。
例如,世界建筑设计最高奖“普利兹克奖”获得者王澍在设计富阳富春山馆时,就充分融合历史、地域、人文和当代元素,将这座融富阳博物馆、美术馆、档案馆三合一的建筑打造成既能与历史对话,又能极好地适用于当代人们生活的地标式建筑。王澍明确选择六百六十余年前黄公望在此创作的名画《富春山居图》为基本意境,他希望建筑完成后,能让游客感觉“身在此山中”,在“云深不知处”的状态中一点点发现不同的层次的美。他不仅深入研究画作,还带着学生团队深入富阳的两百多个村子去考察,选定文村。最后建筑里面的许多细节、手法和材料都来自于文村。王澍希望在富春山馆建成后可以让当地农民骄傲地说“那个新成立的美术馆和我们家是一样的”。这是一个典型的案例,在设计旅游场景的时候极尽智慧,但最终的形式又不露痕迹。在浑然天成的状态中实现了天人合一,仿佛从当地的土壤里自然生长出来,凝聚着历史、人文以及当代的精华,激活了传统,以旅游地标的样式,迸发出文化场域的惊人能量。
中国传统文化强调阴阳虚实生生不息的转换,正如围棋中的黑白韬略,中国画中的计白当黑,太极中的动静相生,始终注重整体的宇宙观,追求人与世界的和谐以及心灵的宁静。唯有宁静方可致远,而诗心恰恰就在远方,需要我们保持一份好奇和憧憬,旅游场景的元素才有望化为己心,在虚实之镜中实现灵魂净化,在文化场域的交互徜徉中推进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注释:
[1]〔美〕爱德华·W.萨义德.东方学[M].王宇根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40.
[2]〔法〕皮埃尔·布迪厄.实践与反思[M].李猛、李康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133.
[3][4]〔法〕阿里·玛扎海里.丝绸之路——中国波斯文化交流史[M].耿昇译,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14:13,21.
[5][6]〔英〕彼得·弗兰科潘.丝绸之路——一部全新的世界史.邵旭东、孙芳译.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6:13,IV.
[7]详见:中投顾问. 2019-2023年中国文化旅游业投资分析及前景预测报告(上中下卷).
[8]详见:刘志芳.文化旅游主唱“创新戏”[J].文化产业导刊(人大复印资料).2016(1).
[9]详见:孙立杰.“六大主角”火了文化旅游[J].文化产业导刊(人大复印资料).201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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