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梁
我喜欢顺其自然的生活。没有事做的时候最喜欢自己静静地待着,或者背上包去一些没有去过的地方。2002年的非典时期,我刚刚离开舞团,无所事事。对外面的世界既好奇,又苦于没有平台和地方跳舞练功,就到处随机地跳。记得曾在王府井大街的地铁通道里与警察跳过舞,在北京的公交车站,在大理的街头、西藏的雪山下,在城市的垃圾堆、废弃的拆迁房里跳过舞……当时只是一种自发的、没有任何规划的行为,就是觉得我要跳舞,现在回头看,即使青涩,但是非常有意义。那个时候和现在不太一样了,过了就不会再重复。经过了很长时间,对于六七年前的作品,到目前为止,回馈和反应好像才出来,所以坚持真的很重要。随着时间的增长,你的理念和作品经过时间的洗礼才能显现出它自己本身的特质和最纯然的东西。目前,在跟作品互动的过程中,我总是觉得我的作品在教我成长。作品又像我的孩子,我从来不觉得作品仅仅就是作品。每个作品都是有生命的,是拥有呼吸的。到今天为止,我依然觉得所有作品都是未完成的状态,也始终觉得自己也还像个孩子。如果要讨论作品,我就觉得像是在讨论一个关于成长的话题,讨论一个如何养育孩子的题目。
有句话说,舞蹈是一切艺术之母。为什么呢?因为如果没有身体的语言,我们就不可能跟这个世界发生连接,或者说身体是我们跟这个物质世界唯一的媒介。因此作为从事舞蹈艺术的人,我们是非常幸运的。我们每天在跟自己的身体打交道,用自己的身体去感受和创造出一门语言、一种沟通方式。舞蹈在所有的艺术领域是最根本的东西,没有任何的艺术能够离开身体和舞蹈,为此我们应该骄傲。日常生活中我们发现舞蹈无处不在,也经常被用于其他艺术门类中。但是我们却意识不到舞蹈是非常根本和最具有创造性的。舞蹈不是只有身体,当它呈现于舞台时,已经是服装、装置、舞美、音乐、灯光等一切的集合,而且需要使用身体这种“没有语言的语言”表现出来,所以这门艺术是非常艰难和伟大的。当然,我们不能被局限在身体里,也不能被局限在所谓的“专业”领域里,更不能局限在舞台上。艺术的世界是全然自由的,在舞蹈的世界里更应该是这样。当我们学会运用自己身体的时候,这种语言就可以超越所有的障碍去表达你自己,世界万物殊途同归,艺术如是。舞蹈不单只是身体的艺术,舞蹈更不仅仅局限于身体、概念和技术。在我们通过身体技术的开发和训练后,身体变得更加自如和纯粹。当我们掌握和运用这种纯粹时,更应该学会该如何自由地运用它和整个外部世界沟通。舞蹈最大的真实是通过身体意识全身心地投入驱动整个身体,与外部物质世界融为一体,让人获得瞬间的“自由”,忘却了时间和空间。舞蹈是生命之根本。舞蹈即存在。舞蹈应当超越“舞蹈”本身!舞蹈属于每一个人。
有时候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喜欢你的表达方式,肯定会有不同甚至批评的声音,但是这些都是动力,让你更好地完善自己。我完全接受,也完全开放。如果要解释一下我为什么要选取这些传统的元素?第一,我觉得大家对传统文化的理解是有偏颇的,传统艺术包括戏曲、地方戏等,每个时代中都在吸纳当下最流行的元素、表演方式、事件等各种各样的素材,最后吐纳出来并重新还魂再造。只有这样,这门艺术才能更好地被当下的人所接受和认知,也因此能更好地生长和传递下去,这样才叫传承。传统并不应该是一成不变的,传统本身就是两个动词,所以我们的行动更重要。作为当下的艺术创作者更应当主动去了解什么是传统和传承、什么是文化,在学习了各种知识之后能够将它融会贯通。前卫先锋并不困难,通俗易懂更不难,难处在于,如何令前卫与通俗互融共存,并从中找到一个当代艺术化的思考和存在方式,用以连结东方与西方的冲突、传统与当代的传承,连结现在、过去与未来。我们学习知识,然后再把它转化成能够真正所用的、能够给予的东西,只有“文”就等于只学了知识,但是不知道该如何来“化”,有时候“化”会显得更为重要,所以知道该如何转化所学的知识才能叫“文化”。
我小时侯是学民族民间舞的,之后也在中国第一个现代舞团——广东实验现代舞团待了很多年,接触学习了许多西方现代舞的技术技巧,自己在团里也创作了一些作品,但是我始终觉得我们好像在追逐一个概念化的东西,这个概念就叫“现代舞”。很多人会问什么是现代舞?我不认为在“现代舞”这三个字没有出现之前,就没有人用自己自由的意识去表达舞蹈,答案是一定有的。“现代舞”这三个字的标签在那个时代诞生了,但并不能代表“现代舞”在那个时间才诞生。某种程度上,我们的思维被西化和局限了。我也不认为在西方没有现代舞之前,在我们的土地上就一定没有“现代舞”。我们不能为了“现代舞”而“现代舞”。有些东西跟我们的文脉和骨子里的东西是有距离的,就好像我们固然可以跳芭蕾,也跳得非常好,但跳得最好的一定不是我们。这是先天文化背景和环境所造成的,我们从小最熟悉的就是武侠、戏曲等……这些在成长环境里都是耳濡目染的。我生在新疆,然后又在中央民族学院附中学习,从小面对的就是少数民族的文化基因和氛围,因此从小就对这种边缘文化和原始力量非常好奇,而在西方现代舞领域这样的东西并不太多。之后,我发现玛莎·格莱姆的放松技巧其实也有着很东方的理念,可能吸纳了喜马拉雅文化中的一些瑜伽的东西,瑜伽本身也是一种和我们很有渊源的文化。并且去年我在以色列与巴切瓦舞团的嘎嘎先生聊天,他也表示他在纽约上大学的时候,专门跟随了一位来自中国的老师学习了一段时间的太极,并在太极中明白了关于“圆”“收放”“顺其自然”的表达方式,并把它们融到现代舞的身体技术技巧中,从而造就了今天适合男女老少的“嘎嘎身体解放技术”。
相比之下,有时我们反而太过于追随那些很酷、很炫、很自我表达的东西,但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是值得我们深究的。在我创作时,之所以会选用传统元素,首先是想学习,其次我发现这些东西竟然还没有人去做,例如《幻茶谜经》就是有关我们的茶文化。我们经常提及“茶文化”,但是放眼望去,当代剧场艺术的表达上竟然没有一部剧是与之相关的,我觉得这个非常不正常。我们完全被当下的一些知识或流行的文化所捆绑覆盖,这是文化盲点。传统的当代艺术转型处于很模糊的状态,所以特别需要大家去关注。
艺术家并没有什么创造力,艺术家只是一个发现者。所有的艺术都应该从自然中来,被我们发现后,用各种载体和方式呈现于舞台和社会。艺术家更应该保持这种敏锐和能时刻自省的态度,只有这样才能对文化和艺术的理解表达更为准确,否则便会被局限在舞蹈里,为舞蹈而舞蹈,我们应该用舞蹈去超越舞蹈,用舞蹈跟当下所有的艺术发生连接,这样我们才能走得更远、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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