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克的艺术作品媒介非常丰富,形式语言也很多元,他不但创作了大量架上雕塑与实验性的装置作品,在大型公共雕塑创作中也屡出杰作。经常见到他为了公共项目的设计方案冥思苦想加班熬夜,但这些作品的最终落成时却并不会有用力过猛的感觉,而是体现出一种属于陈克的疏通豁达的气象,他自己称之为“折中”。
《庄子·养生主》中说:“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刀的重要性对于雕塑家来说不言而喻,用游刃有余来形容非常有创作经验的雕塑家是很贴切的比喻。陈克多年的架上艺术作品中,不仅包括了从写实、抽象到超写实的雕塑,还有结合了大量的新媒介、新材料,包括影像、行为等多媒介的当代艺术作品,并且因丰富的职业历程而带来的生命经验,也让观念成为他得心应手的表达手段;并且他还是一位非常有”管理”能力的艺术家,可以让自己的想法有条不紊地实现,因此他也是一位非常高产的艺术家。从他的作品目录中,会读到一位过去二三十年来勤奋的中国艺术家驾轻就熟的专业履历。不过在他的作品中让我内心被震撼的,还不是他的这些在白盒子中展出的精妙作品,而是他为南昌利玛窦广场所做的公共雕塑《荆棘之路》。现代公共雕塑在中国从无到有,经历不过百年,其中的材料和形式避不开青铜与白石,除了宏大纪念碑的华丽庄严肃穆,以及20世纪90年代以来视觉泛滥语义含混的不锈钢主义城雕,公众想在公共空间中获得深层的艺术体验其实并不容易。
过去三十多年间大规模的经济建设,为中国社会带来大量的公共广场空间,为这些户外公共空间美化和点明主题的任务,大部分落在有美术学院背景的雕塑家身上,对这一代的雕塑家们而言,这个时期既有机遇也充满挑战。因为雕塑艺术一直是造型艺术中的“重工业”,雕塑家不只要懂形态、色彩,还要懂空间、材质,以及熟稔各种手工艺、工业加工过程,冯原提出“雕塑家是物体的语言学家”非常清澈地描写了雕塑家所要面对的世界,而我更愿意用“万物”来“代替”物体,因为雕塑家最主要的关怀对象离不开“万物之灵”的“人”,甚至在研究物体的时候,也不能忘记“物后边的人”,而对人的表现是最难的。在《荆棘之路》中,我们看到陈克没有用以往的高耸宏大的纪念碑形式,或者用直接的写实手法表现利玛窦本人沧桑深邃的形象,而是用一种意象的手法将其不可见的精神世界创造出来,生锈的耐候钢板利落地构成了巨石,观众站在比身体高出许多的巨石中间,见到的是被分割成无数裂痕的天空,观众若只局限在自我的视线,的确会产生短暂的绝望般的迷茫,但这时如果回想利玛窦的生平,就很容易理解此时如果心中有坚定的信念指引,也许真的会一直沿着坚持的方向走下去,最终看到豁然开朗的天空,这种身体力行的、触动内心的体验,是很多只能观望敬仰的纪念碑雕塑无法提供的,走与停、内心与信念、静默与永恒,错综复杂、百感交集都会在进入的那一刻来临,而在走出时又释然,这件作品籍由观众的心念参与而最终完成,并随参观的观众而不断生长,成为一件不只刻录历史还震动当下与未来可能的作品。在这件公共雕塑中,我们会看到很多陈克在新材料、观念艺术、过程艺术、互动装置类作品中的影子,当然这些创新的形式语言被很节制地运用在这件公共作品中,我想这也许可以很具体地描述出陈克所讲的“折中”,既不拟古也不过度前卫,而是谦和地带着公众开始慢慢接受更多样化的生命感受和艺术体验。
陈克在自己的文章中谈过这件自己也非常喜爱的作品,他说“整个实施过程犹如穿越‘荆棘之路’般的艰难”,“和项目相关各方在设计建造过程中也进行了无数次的沟通和磨合,既要达成实施方案上与委托方的共识,还要达成建筑设计和景观设计团队的认可,不但要达成市民和政府认知态度的共识,还要达成建造成本和加工企业的共识……”如何将最前沿最有表现力的的艺术创作经验融汇到公共雕塑创作中,还需要对公共空间的公共性有很高的体悟能力,以及在户外现场的控制力,也由此可知这段“荆棘之路”一路走来并非易事。
在艺术的门类和形式语言越来越趋向融合的未来,这个世界对雕塑家的要求也会越来越复杂,如何将延续了千万年的雕塑艺术继续推进至新的空间,有赖于艺术家感怀生命的理解力和丰沛的想象力,我们当然希望万变不离其宗,无论如何改变,雕塑之宗离不开“空间”,而雕塑之“刃”如何才能继续做到“以无厚入有间”,则有待更多对雕塑艺术游刃而有余的雕塑家们去探索。
《荆棘之路—石阵》 2009年 南昌市紫金城利玛窦广场 130×10×3.5米 耐侯铁 、不锈钢、铜
《荆棘之路—石阵》 2009年 南昌市紫金城利玛窦广场 130×10×3.5米 耐侯铁、不锈钢、铜
陈克艺术作品陈晓阳:广州美术学院雕塑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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