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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分寻己

时间:2023/11/9 作者: 艺术评论 热度: 11873
张 伟

  安分寻己

  张 伟

  读了郅敏写的关于我的艺术评论文章《不易驾驭的水星》,以及他近期发表的总结自己于不惑之年的雄文《跳崖》,都给了我极大的触动,如同好久没有梳洗过也没有镜子可照的状态下走到一面能从头到脚看到自己的大镜子前,真的是很尴尬。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名家,所以平时一直在埋头走路不曾回望过,以为自己并不在乎别人眼中是什么形象,以为别人也不可能完全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照过镜子后才发现原来并不如自己以为,样子还好,但该拾掇拾掇了,藉此主动做个小结吧。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真的是很惭愧,或是理解有误,我成长觉悟的过程好像不是按这个顺序的。虽也是从十五岁开始进入准专业的学习,可直到四十岁才慢慢确立了方向,然而至今近五十了还不惑着,但在二三十岁时便隐约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了。正是由于自己的这种不按常序成长的“知命”与“存惑”,才致使我从俄罗斯留学七年回国留校工作后的二十年中欣然投入学习并坚持传播本土雕塑和传统文化,为此目的不停地转变作品的题材和风格,大胆地尝试传统工艺和本土材料。按一个朋友的话,你这是把手里的好牌扣了使险招呀!

  可对我来说这是自然而然的选择,既不冒险也不盲目。今天回头看大概是三个阶段,是一个由外而内、由手而心的过程:一、题材内容的自觉转换;二、语言语法的探究疏理;三、心性觉悟的提升拓宽。

  我的第一个作品系列是开始于俄罗斯留学期间的1993年,完成于2006年的反复创作了十余年的“山水”。由于做过一次比较大的个展,这个系列至今被看作是我的代表作而被同行乐道并常常疑问为什么不继续做下去?这批作品固然对我非常重要,是我思路的发端,也是自己所熟练掌握的列宾美院古典雕塑学统与中国传统文人绘画意趣汇聚的结果,或者简单说是中国传统题材与内容的一次较成功的三维立体转换,这种转换虽然在当时算是超前,至今仍能被观众接受,但因其本属西方视觉审美范畴,内心有不甘而终放弃继续了。

  

  原-雪山大士(局部) 石膏 2006年 90×90×27cm

  

  岛 青铜 1997年 高26cm

  

  桌 140×60×30cm 传统泥塑贴金 2015年

  之后的十年是我真正潜心扎入对中国古代雕塑遗存的考察与研究的十年。契机出现在2003年,当时袁运生先生获得国家教改项目在美院召集考察队员时,传统并不像今天这样热门,我是当时唯一自愿加入的年轻教员,从2003到2007年第一次系统地走遍了全国的寺庙与石窟造像遗址,对本土造型系统有了直接的理性的深入的认识。再随后从2007年筹备到2009年正式在央美雕塑系建立了全国高等美院中第一个有明确建制的以本土研究为方向的工作室并任工作室导师,从此带领学生已连续8年每年出去两趟共一个半月时间进行“行万里路、读万卷物”的艺术考察课程,地毯式寻访一切与古代雕塑相关的事物。这样我的艺术探索之路就从个人感性创作逐步转向了理性系统研究,几年中特别针对雕塑本体语言与语法的理论疏理做了大量的研究与实践。随着教学的脚步,自己的创作的重心又回到了所有人都看重的人物塑造上面。2004年完成了《无玷圣母像》,2009年完成了《欧阳修像》,2013年完成了《释怀》《措落》系列人物作品和《墨》《苍》《赤》的衣纹系列作品。在衣纹的处理上试图完全摆脱我们所熟悉的写生挂布的观察与模拟方式,所遵循的是中国书法山水画中笔笔相续环环相生的传统韵味与规则。

  对心性的关注及自身觉悟的提升是近期随着自己对传统雕塑背后的中国传统文化大系横向纵向展开了解后而愈发感到重要的事情,也是我近期创作的新取向:无所谓题材内容、语言形式、材料工艺,无所谓当代或保守,都将自然呈现出自己兼得于西方的古典与中国古代之精华之气息,而重要的是传达出愉悦内心的那种超越语言超越宗教的更为宽博的邃远的精神性。2014年完成了《赤》系列使用传统大漆材料;2015年完成了《盒》系列使用了传统彩塑贴金工艺;2017年开始尝试传统玉雕------这么多年的“知命”与“存惑”下来,深感东西方艺术之间的区别与各自的优势所在,在中国传统文化突然变得炙手可热的今天,更要清楚地知道什么是中国传统造型的核心?不在表达形式,不在题材内容,也不是材料工艺的不同,最关键的是目的的不同,是取悦的对象和内心诉求的不同。中国传统艺术在对外的公众属性下,对内实是取悦自我的,追求内心快乐的,是很多人、很多环境、很多经验为一个“我”的表演的喜剧;而西方艺术则是在对外的个人属性下实是为取悦观众的,是一个人为很多观众的表演,或是一个英雄拯救大众,甚至以牺牲“我”所得的痛苦体验来打动观众的悲剧。

  我之所以要强调这个不同,而不在通常的题材、形式、语言等等的不同上纠结,就是要坦诚说明自己在传统艺术的学习研究创作这条路中出现的反复、纠结、转变和觉悟的原因。或许所谓“东西方比较”这个命题对于年轻一代将不是问题,但这就是我们这代人的特质,甚至是继民国初的第一代先驱之后第二次真正面临这个问题,我们所经历的纠结才有意义,才有时代价值。

  这个价值观使我在这个只看重个人艺术才情的时代,选择抛弃所谓的才情与个性,破除那个别人以为的有才能的小我,安安分分地追寻那个内心愉悦的大我。

  张 伟:中央美术学院教授、雕塑系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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