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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题材的多元戏剧表达

时间:2023/11/9 作者: 艺术评论 热度: 11489
沐和

  戊戌变法是关系近现代中国发展的重大历史事件。小说《北京法源寺》将这一事件与法源寺这座皇家寺庙巧妙结合,重新解说了风云变幻大时代里的人物和故事。这样的小说,改编难度可想而知。编剧兼导演田沁鑫迎难而上,展示了她不凡的才华。话剧《北京法源寺》(简称《北》剧)不仅传达出小说的精神实质,更直面历史大事件本身,让历史人物粉墨登场,论证、评说、演绎、幻化,嬉笑怒骂皆成戏,说的是历史,观照的却是今天和未来。

  《北》剧的开场,从佛教寺庙开始了一段历史故事的讲述。舞台剧创作不仅是艺术家个人的事情,更与观众有关。《北》剧以独特的结构和叙述方式,从佛教寺庙超脱的视角看待人间大戏,将多重时空和多重叙述有机结合,磅礴的气势和博大的情怀将政论和诗情烩成一道舞台盛宴,给观众带来莫大享受和挑战。

  一、从后人评价角度再现历史人物面目

  《北》剧从后人评价角度再现历史人物面目。不仅在人物对话中运用后人评价,还在舞台上通过法源寺普净和异禀师徒二人议论,以及舞台上人物直接回溯历史事件,构成了“戏中戏”式的复杂叙事结构。

  面对这段历史中众多的人物群像,《北》剧没有选择迂回和回避,而是直面事件与人物,通过后人评价抽丝剥茧加以呈现。

  如谭嗣同,有理想,有追求,视死如归,“我的故事没有悬念,大家都知道”,希望个人的牺牲能在人们心中种下一粒种子,在历史里烙下印记,却又真诚地鼓励梁启超“昂扬地活着”:

  谭嗣同:我的故事没有悬念,大家都知道。

  【两人,坐在椅子上

  梁启超:我准备复杂的求生。

  谭嗣同:应该说是昂扬的活着!向着未来的生活,活着,是件难事,兄弟。

  梁启超:死才是勇气!

  《北》剧不仅在一个段落集中展现一个人物,而且常常在一个场景中对比展现两个或多个人物。如在谭嗣同、梁启超、康有为的对比中展现了三人不同的生命选择与价值选择。同样,谭嗣同和袁世凯的会面透彻地展示出两人截然不同的内心。

  谭嗣同:现在,皇帝有难,即将被废,你不酬谢皇恩,你天诛地灭!

  袁世凯:多么可怕的一个造型!你说过,庙里不能有杀伐之气!

  谭嗣同:我是佛门弟子,死在庙里,快哉快哉!

  袁世凯:一个亡命之人。面对这样一个狂徒,我的智商!

  谭嗣同:我不能死,你也不能死,救驾!待我们成功!

  袁世凯:要是失败呢?!

  谭嗣同:你我一块儿去死!你若有告密之想,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谭嗣同,刀横手上一划,将血抹在袁世凯脸上

  袁世凯:(河南话)这都是误会,我们坐下谈话。

  袁世凯:谭大人,皇上是你的皇上,也是我的皇上,你救得,我当然也救得。(低声)你我萍水相逢,你深夜造访,我的随从必生疑心,要是泄密于外人,你我计划必定败露。因为你是近臣,我有兵权,最易招疑。围园劫后!从今天起,我将闭门称病,你不可入内,也不可再来。

  谭嗣同:皇上之安危,维新之气运,中国之未来,尽在袁公之手。我怎么信你?!

  袁世凯:(哭)我受国恩深重,断不至丧心病狂,贻误大局。但能有益于皇上,必当死生以之!

  【袁世凯,抓住谭嗣同带匕首的手,在手上划了一刀。抹在谭嗣同脸上

  谭嗣同:大人所言甚是,告辞。(抱拳,转身就走)

  康有为与光绪是在京剧的锣鼓声中亮相的,两人穿透历史地谈论“往事”,穿插着异禀的旁观解说。剧中每个段落既努力还原历史,又有其特殊内涵;人物对话始终带着戏谑风格的他人评说;每个人物不再只是演自己,而是要演出后人评价中的自己。

  光绪:我们见面一个时辰,你对外,却说了一生。

  康有为:这一个小时让中国历史有了意义!一个小时还是一个时辰?

  异禀:内务府有记载,一个时辰。一个时辰是两个小时。

  慈禧是在骂声中出场的:

  康有为:她是镇压戊戌变法重要人物,不是之一。她是一个妖魔。诡诈阴险,权利心极重,杀人不眨眼。

  袁世凯:您没见过她老人家,就这么编排她。

  康有为:她杀了我的亲弟弟康广仁。

  刘光第:恶妇。

  康有为:荡妇!一个阻挠变法把中国推向黑暗的罪魁。

  普净:在近代中国,慈禧太后是被多重妖魔化的政治人物。

  袁世凯:(指康)你还说她生活放浪。

  杨锐:一生共有八、九位情人。

  林旭:恭亲王奕訢、荣禄。

  刘光第:李鸿章、太监李莲英等。

  异禀:(对四位大臣)几位爷爷,您们都回去吧。

  李鸿章:你想了解历史?不能以几种或某种历史观看待她。她是一个女人。

  大臣合:一个非凡的女人。

  慈禧从舞台深处走来,似从历史隐幽中走来,一开口竟是,“我身后是一片惶隍然的大清版图”“大清!植桑、耕田、人民、炊烟,一个美好清明的园子。”她像普通的老妪一样拉家常,却又心怀大清;她面对艰难的现实无力改变,只能勉力维持百年的皇家颜面。历史钩沉中,编剧找到了她独特的语言特点和严谨的思维逻辑。

  慈禧:上海有耽搁否?

  你携带人员系到上海再奏否?

  天津到上海要走多少日子?

  你先到英国?先到法国?

  国书已办齐交与你否?

  去驻防如何定局?你有事要办的,当与随行大臣随时讨论。

  你出洋后,奏报如何递来?

  你随行员齐,均须留意管束,不可在外国多事,令洋人轻视。

  你能懂外国语言文字?

  通行语言,系英国的?法国的?

  你既能通语言文字,自然便当多了,可不倚仗通事、翻译了。

  剧中慈禧对自己的总结,写得生动精彩、真实可触,展现人物心声,挖掘出一个众说纷纭的人物人性化的一面。她是一个女人,却的确是一个不一般的女人,受自己和历史的局限,没有超越时代的智慧,进步需要开眼界和付出代价。

  当时的大清国远比日本岛国看起来更具实力,没有风雨飘摇的地理位置,没有穷则思变的危机感。谁会想到一个庞大的帝国会脆弱到不堪一击,直至轰然倒塌。权力机构里的腐败早已盘根错节、根深蒂固,众多官员与民众陷入到败坏国本的隐患中,积重难返,最终溃堤。

  《北》剧每一个人物都尽可能从大量的史料中钩沉出独特的思维和语言方式,力求传神。有时,人物甚至超越了自我,超越了生死,道出了带着个性烙印,却超越局限的“肺腑之言”。

  二、多声部对白呈现人物精神诉求与个体局限

  《北》剧有着诗剧风格,多个人物同时在场上分别对同一事件发声,对白仿佛多声部合唱,不断把人物各自的精神诉求展现出来,对比强烈,从中能看到他们各自的个体局限。

  光绪:黑暗的,注定失败的一条道路!

  康有为:黑暗,让你变得更强,或是粉碎你的希望。

  梁启超:黑暗的,没有失败的一个方向!

  光绪:看得出来,你要逃离这场劫难?!

  康有为:黑暗的出路,是不想破灭的拯救!

  光绪:逃离!

  康有为:拯救!

  梁启超:求生!

  谭嗣同:殉难!

  剧中大量这样的段落瞬间改变节奏,把信息量陡然提升到最大值,深度也随之加大,更好地、高效率地表现了不同个体的心声,恰如大合唱中不同声部顺序排列在一起产生的独特效果:

  袁世凯:我感到一阵彻骨的恐怖。

  谭嗣同:我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悲伤。

  袁世凯:一定是冥冥中某个神明和我开了这个似梦般的恶毒玩笑。

  谭嗣同:一定是我违背了佛祖之意,在庙里说了奇语、异语的业障伤情!

  谭嗣同:我像一个女人_样深深的爱着大清!

  袁世凯:我似一个女人_样深深的爱着大清!

  谭嗣同:一枝红艳。

  袁世凯:露凝香。

  谭嗣同:云雨巫山。

  袁世凯:枉断肠。

  谭嗣同:借问汉宫谁得似。

  袁世凯:可怜飞燕。

  袁谭合:倚新妆。

  袁世凯:他的……

  谭嗣同:我的……

  谭袁合:命运,就这么被决定了。

  这样诗意的台词,在对比表现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物时,更有抒情和震撼效果。一个有大我,一个存小私;一个手无寸铁,慷慨赴死,一个手握兵权,苦苦求生。

  正是这样台词,在很小的时间单位里传递丰富的意蕴。中国文化的深邃表达被巧用在舞台上,呈现剧情的同时,引发观众由衷的体悟和思考。

  三、运用多重回看方式结构剧情发展脉络

  戏中有两个时间点:1898年和1921年;加上现场观众看戏的第三个时间点,再加上逝者灵魂与生者对话的穿越时间,构成了《北》剧多重回看的叙述方式。《北》剧将叙事和交代不时融入人物对话之中,紧紧抓住观众的注意力,避免了平铺直叙的乏味。

  谭嗣同:密诏,本就是绝密,为皇上安全计!这是抄本。

  袁世凯:你给我个抄本,我怎么相信你,我要皇上的真诏。

  谭嗣同:杨锐!你不给我真密诏,我怎么说服袁世凯。

  【异禀,跑过来,向杨锐

  异禀:你不给谭大哥真密诏,杨大哥,你怎么想的?!

  杨锐:密诏本就是绝密,本不该示人,若有任何闪失,都会牵连皇上。

  谭嗣同:你坏了我大事!

  杨锐:为不牵连皇上,我必须是一个忠诚的秘书!

  异禀:如果袁世凯看到真的密诏呢?

  袁世凯:历史,将可能重新改写。

  普净:作为官升两级的袁世凯,必会酬谢皇恩!

  袁世凯:不,作为大清官员,尊奉圣旨,是天职。

  二章京:否则,违令者,斩!

  有时历史的细节让人唏嘘,但小的事件逃离不开宏大的时代背景和发展脉络,是必然中的偶然。积重难返的王朝宿命,已如强弩之末,走到了尽头,所有事件和细节都在促成一个时代的结束。

  袁世凯:因为八月初六,太后宣布训政!

  康有为:袁世凯,我与你不共戴天,你个人民鳖孙!

  【康有为向袁世凯挥动拳头

  【画外:火车声收

  异禀:康老师,知识分子不许打人!

  康有为:知识分子不打好人。

  【被打倒在地的袁世凯,愤懑着

  袁世凯:我的好名声,死在了戊戌年9月28日。谭嗣同!你就是我的克星,你知道吗!

  康有为:袁世凯,你站起来!你要承担历史的罪责。

  在大的时代面前,每个历史人物有自己的选择和行为轨迹。在剧中,对历史人物的评价成为戏剧性建构的基础。在顺叙展现历史事件过程的同时,评价同时完成,既增加了剧情发展的曲折程度,又挖掘了故事脉络的戏剧深度。

  四、正剧风格中融入戏谑态度

  康有为:我知道,恭亲王一直阻挠我,直到他去世。臣与君,才得以见面!

  光绪:太漫长的一次等待。

  康有为:我还让您失望了,我长得不够英俊。

  袁世凯:他们忘了戊戌变法一个重要人物,我,袁世凯。

  康有为:小师父,有面粉吗?

  异禀:没有,有拓片用的滑石粉。

  康有为:给我。

  【康有为把滑石粉泼到袁世凯脸上

  袁世凯:我就是以这样一副形象,粉墨登场的。

  异禀:你是个坏人。

  袁世凯:偏见!我是戊戌变法重要人物之_。

  康有为:你是出卖变法重要人物,没有之一。

  袁世凯:我毕竟是中华历史上称过帝的人。

  康有为:你是一个袁大头,是一块钱!

  《北》剧中这样的段落很多,具有一种深沉的幽默感。在正剧的演绎里不时加入戏谑元素,点到为止。戏谑态度成为正剧风格的有益补充。

  《北》剧在创作中,充分运用了传统戏曲中风趣、幽默、滑稽、优雅、大方的丑角喜剧表演艺术,化为己用,既增加了演出的趣味性,又帮助观众加深了对历史的认知和理解。

  五、以出世境界观入世情怀

  该剧用法源寺结构历史大事件的同时,借寺中众僧空灵的出世境界观察俗世中的入世情怀。

  普净:寺庙是个好道场,祈福、许愿,讨论鬼神、僧俗、出入、仕隐。

  谭嗣同:寺庙是个好道场,超度、忏悔,讨论生死、朝野、家国、君臣。

  普净:人我、是非、情理。

  谭嗣同:常变、去留、因果、经世济民。

  开场的这一段两个人物对比强烈的对仗诗化台词,彰显出同一个道场,不同的境界,可以讨论鬼神、僧俗、出入、仕隐,也可以讨论生死、朝野、家国、君臣,有出世有人世,有超脱有直面。不一样的气场已经撑开小舞台,并将演绎大历史。

  普净:晚清这段历史讲述的是家国、君臣、出世、入隐。

  【四章京离开座位,与康有为、梁启超,相聚一起

  异禀:师父,他们还活着吗?

  普净:你看不见吗?

  异禀:活着。

  普净:你关注生!

  异禀:您讲述死!

  普净:极端的国难。

  谭嗣同:极端的生死。

  梁启超:极端的失败。

  康有为:极端的成功。

  师徒二人交流、议论,穿越时空。这一对人物在《北》剧的结构中承上启下,一问一答,既讲述三十年前的国家大事,又启发着台下现世的观众。回溯历史的视角使历史人物在舞台上同时发声,是当时的人物又不是当时的人物,因为带着后世的评价和个性钩沉。

  异禀:师父,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生?为什么死?

  梁启超:我选择“生”,看见现世,推动发展。

  康有为:我即使老,我不承认我老,越老越有味道。老了可以回看历史,传扬文化,评点古今。

  刘、林:我们选择“病”。国家病了,人也就病了。

  杨锐:国病、人病、还有心病。

  谭嗣同:我选择“死”,冥阳一隔,穿入自由。(对普净)你说!

  普净:正是。庙堂高耸,人间戏场!

  在出世的旁观视角里,展现了对生老病死整个人生过程的理解和选择,正所谓“庙堂高耸,人间戏场”。

  四章京:皇上圣明!我们死了,死在1898年清新的空气里,死在了北京秋高气爽的时节!

  【多媒体:恢复法源寺院墙

  异禀:虽然佛教说生是偶然,死是必然,对生死要抱有平淡的态度,但是我不想叫她奶奶了,因为她杀生了。

  普净:她那叫杀人,“千古艰难小生死,万代权衡大是非。”

  四章京:谢谢师父。

  舞台上,牺牲的志士们“追忆着”自己离开的那个秋天,仍不能“丢开”皇上,他们是旧时代的先锋。普净师父吟着后人宋振庭的诗句,联通了今人与古人的传承通道,艰难生死事小,是非权衡理大。入世的人情深意重,生死抉择问展现出对人世的深刻眷恋;出世的人不为时空局限,可以轻松道出真谛。不同境界的对比和呈现,使作品触摸到生命、精神追求的高度。

  六、文以载道,文以化人

  《北》剧虽然是话剧,却无处不表露出对戏曲美学的传承,一桌一椅在这里幻化成屋檐、影壁。剧本、舞美设计、表演风格和思想深度,无一不显示出导演田沁鑫的美学追求和文化追求。戏曲写意美学作为民族精神财富,应该在现代中国舞台上延续和展示。

  《北》剧还反映出艺术家的文化担当。这部剧取材于历史重大事件,有分量,有气势,符合国家剧院的品位和定位。应该说这部剧成功做到了把社会效益放在首位,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相统一。

  作为国家院团的话剧导演,田沁鑫戏剧作品大多取材于中国故事,且为经典作品改编,作品始终坚持社会核心价值和主流价值。名著改编并不容易,不局限于阐释作品本身,而要透过作品找到新的读解和表达,就更不容易。

  《北》剧认真严肃的创作态度体现出创作者的文化自觉性。作品为观众所接受、所认可、所赞赏,较好地发挥了在价值认同、文化传承、艺术欣赏和身心娱悦等多方面的主导作用。真正优秀的艺术作品应该关切民族社会的前途命运,反映时代精神风气,引领文艺创作的方向,主动承担起文以载道,以及文以化人的责任和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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