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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印论中的模糊语言

时间:2023/11/9 作者: 艺术评论 热度: 16039
陈国成

  中国古代印论中的模糊语言是指在中国古代印论中存在的一些晦涩、抽象、玄而又玄、极难理解的论印语言。包括两种类型:一是语词的模糊,指一个词本身所表达的概念的外延不明确;二是语义的模糊,指整个句子语义上的不明确。宋代米芾针对书论中的模糊语言早就说过:“历观前贤论书,征引迂远,比况奇巧,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是何等语?或遣辞求工,去法逾远,无益学者。 ”[1]

  一、古代印论中模糊语言的产生

  印论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具有了模糊语言的本性,早期的印论并没有明显的模糊语言的痕迹。中国古代印论的奠基之作——吾衍《三十五举》在前十八举论书中尚有极少量的模糊语言之外,在后十七举论印中,丝毫没有模糊语言的痕迹,充分体现了早期印论的特征。印论的产生时间较晚,印论中的模糊语言的产生是在中国古代文论、书论、画论中模糊语言影响下的产物,也是其它理论在模糊语言上的延续。

  在印论中最早出现模糊语言的是成书于明万历十六年( 1588)的周应愿《印说》:

  执政家印,如凤池添水,鸡树落英;将军家印,如猛狮弄球,骏马御勒;卿佐家印,如器列八琏,乐成六律妓女家印,如春风兰若,秋水芙蓉。 [2]

  其评印非实指具体印人,也完全没有具体的作品作为参照,而仅仅以某种人生境遇与审美境界相结合的方式评印,所以更具有宽泛性、抽象性和模糊性,其所提供的联想也更为丰富,因联想无依傍而产生虚幻和飘渺,也使得印章的欣赏获得高度的自由。

  这种批评的语言方式直接取法前人论书和论诗的原理。周应愿曾有自注,以明其论说由来:“尝览袁昂评书,又览汤惠林、谢琨、沈约、锺嵘诸家评诗语,如数部鼓吹,仆实效颦,只供抚掌。 ”[3]南朝袁昂《古今书评》有:“索靖书如飘风忽举,鸷鸟乍飞;梁鹄书如太祖忘寝,观之丧目;皇象书如歌声绕梁,琴人舍徽;卫恒书如插花美女,舞笑镜台” [4]比喻极为抽象,“飘风忽举,鸷鸟乍飞”、“太祖忘寝,观之丧目”如何与索靖、梁鹄之书相联系?又如何描述真切?就连人们认为相对来说有明显区分的“神、逸、妙、能”四品,周应愿的《印说》中也将其说得烟雨朦朦:

  法由我出,不由法出,信手拈来,头头是道,如飞天仙人,偶游下界者,逸品也。体备诸法,错综变化,莫可端倪,如生龙活虎,捉摸不定者,神品也 [5]

  可见,神、逸、妙、能四品的等级优劣并非泾渭分明,只有读者自己去慢慢体会了。由吾衍《三十五举》对模糊语言的毫无触及,到周应愿《印说》对模糊语言的成熟运用,仅仅经过了十年左右的时间,如果单纯依靠印论本身发展的话,这种成熟的速度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在文论、画论尤其是书论的成熟背景下,印论发展的土壤是非常肥沃的,印论受到的影响也是不可低估的。

  周应愿《印说》专一研究了在各种不同创作条件、创作要求下的印章美学特征:

  凡印,字简须劲,令如太华孤峰;字繁须绵,令如重山叠翠字小须瘦,令如独茧抽丝。[6]

  “劲”与“绵”,“狭”与“阔”,“壮”与“瘦”等等,两两对立,言简意赅,又以景物之形象比喻,生动地展示了各种处理方法所应具备的美感,其中模糊性隐含其中。有关印章用字则有进一步叙述:

  字太缠须带安适,令如闲云出岫;字太省须带美丽,令如百卉争妍字太平须带奇险,令如神鳌鼓浪;字太奇须带平稳,令如端人佩玉。 [7]

  印章用字条件不同,必然产生不同的艺术效果,而“安适”、“宽绰”、“结密”、“严整”等等,既是处理方法,亦是不同美感特征。尤其是诸多 “令如”产生的一系列比喻,具有强烈的模糊性。同样的叙述还有许多:

  刻阳文须流丽,令如春花舞风;刻阴文须沉凝,令如寒山积雪,刻二三字以下,须遒朗,令如孤霞捧日;五六字以上,须稠叠,令如众星丽天刻收拾处须小心,令如美女拈针。 [8]

  其后的印论模糊性语言不断,如成书于明万历二十八年( 1600)的沈野《印谈》:

  不著声色,寂然渊然,不可涯.,此印章之有禅理者也;形欲飞动,色若照耀,忽龙忽蛇,望之可掬,即之无物,此印章之有鬼神者也;尝之无味,至味出焉,听之无音,元音存焉,此印章之有诗者也。 [9]

  “以禅理喻印理”是沈野的独特见解,其率先把禅理及其审美观同印章创作与欣赏联系起来。读起来却难于理解,其阐释显得抽象模糊,蛇之形象尚可表述,龙之形象何人得知?尤其是作者将“味”觉感觉引入欣赏,意欲表述清楚,实际上更增加了其模糊的一面。

  二、古代印论中模糊语言的分类

  印论中的模糊语言并非处处都是,其使用的范围是有一定局限性的。纵观中国古代印论,模糊的论印语言主要表现为以下三种类型:

  (一)技法论中的模糊语言

  在印章技法论中,很多阐述语言都极为难懂,或者模棱两可,让人费解。如《印说》中首次提到“笔意”,曰:“玉人不识篆,往往不得笔意,古法顿亡,所以反不如石,刀易入,展舒随我。 ”[10]金光先《印章论》进一步阐发:“夫刀法贵明笔意,盖运刃如运笔。 ”[11]以笔比刀,以刀锋比笔意,意尚模糊。虽然提出了以“刀法”明“笔意”,惜这里再没有深入下去讨论如何以刀法表现笔意,却启发了后来的朱简。朱简《印章要论》云:“使刀如使笔,不易之法也。 ”[12]如何“使刀”,在这里仍然是模糊不清的。还有,清许容《说篆》提出用刀有十三法:“正入正刀法、单入正刀法、双入正刀法、冲刀法” [13]刀法太多必不切实际,后人或订正,或增删,用之于学问研究非为不可,然运之于石则往往不通其理,含混模糊跃然纸上。

  (二)印论品评中的模糊语言

  风格品评是古代印论中的重要部分。印论品评直接受书论影响,中国古代书论中的人物品藻就极具有模糊性,如梁武帝评王羲之书法“龙跳天门,虎卧凤阙”。受书论人物品藻的启发,印论风格品评中的模糊语言亦有很多,抽象模糊、模棱两可。如周应愿《印说》:“执政家印,如凤池添水,鸡树落英;将军家印,如猛狮弄球,骏马御勒” [14]比喻极为抽象,典型的“神、逸、妙、能”品评也涂上了模糊的影子。

  (三)印章欣赏中的模糊性

  古人于印章欣赏,亦可说是完全凭主观臆断,用语也极其模糊。徐坚《印戋说》云:“今观秦、汉印中,壮如鼓剑,细如抽茧,端庄如

  笏垂绅,妍丽如春葩,坚卓如山岳,婀娜如风柳,直如挺戈,屈如拗铁丝,转折如脱刃、如折竹,密如布棋,疏如晨星,断如虹收,联如雁度,纵如纵鹰,收如勒马,厥状非一,其妙莫穷者,惟一片神行其间,以故能出于无法,臻于极法。 ”[15]有谁见过“神行”?很难于今天我们所见之秦、汉印章之形相联系,只有凭读者自己去感受,艰涩难懂,让人费解。清汪维堂《摹印秘论》亦云:“秦篆如丝袅袅,汉文玉箸端庄。空处可以走马,密处毫不容针。键处铜墙铁壁,软处如龙如蛇。 ”[16]从今天的科学考古来看,从古至今,几千年来,谁见过真的“龙”吗?“软处”又如何与“龙蛇”相联系?

  三、模糊语言的审美价值

  首先,模糊语言具有朦胧美。生活中的模糊性决定了语言的模糊性,生活中有许多模糊性的现象,反映到我们的头脑中,构思也具有了模糊性,再进一步转化成文字,基本上都是模糊语言。作品的模糊性越强,读者再创作的余地就越大。清晰给人一种清晰美,模糊则给人一种朦胧美。

  其次,作为矛盾对立的双方,模糊性是绝对的,普遍的,而精确性则是相对的,是模糊性的特例和体现。人们所得到的明晰、精确的认识总是少数、特殊的,而以模糊为基本特征的认识无论就认识过程来说,还是就认识结果来说都是大多数、普遍的。明晰精确的认识来自对模糊认识的抽象、扬弃。模糊性寓于精确性之中,贯穿于人类认识的一切过程之中。精确认识只是模糊程度较小,是模糊认识的特殊表现。另外,模糊性与精确性作为对立的双方,只存在于它们的相互依存和相互联系之中,二者互为条件,彼此渗透。模糊性与精确性之间在一定条件下彼此转化。如古代印论中“以禅理喻印理”,外界人看不明白,但深谙禅机者则又认为浅显而内涵丰富。

  模糊性认识还是精确性认识之延伸与拓展。模糊性认识一般有两种类型,其一是由于客体自身性态的不确定性,使主体在把握对象时缺乏明晰的边界,所产生的模糊,这是一种被动的模糊认识。另一种是主体有意识的把事物类属区分加以模糊化处理,即打破事物类属的界限,对其重新进行变更组合,使主体思想信息的传递更为准确、有效,这是一种主动性模糊认识。应该说,中国古代印论中关于语言的模糊性原因上述两种皆有。中国篆刻艺术的批评赏析正是通过古代印论家们对其所进行的“重新变更组合”,赋予其古代哲学思想丰富的审美内涵,才创造出了更为广阔的空间和丰富的艺术魅力。因此,正是古代印论中的模糊语言,使人们在欣赏或评价前人篆刻时,通过模糊审美的“重新组合”手段,使中国篆刻艺术变得更加神秘莫测。

  注释:

  [1]米芾:《海岳名言》,左圭《百川学海》(咸淳本),第1页。[2][3][5][6][7][8][10][14]周应愿:《印说》(明万历刊本),第30页,第30页,第28页,第29页,第29-30页,第30页,第13页,第30-31页。

  [4]袁昂:《古今书评》,张彦远辑,洪丕谟点校《法书要录·卷二》,上海书画出版社1986年版,第60页。

  [9]沈野:《印谈》,吴隐《印学丛书》(戊午八年),第4页。

  [11]金光先:《印章论》(明万历钤印本),中国国家图书馆藏。

  [12]朱简:《印章要论》,顾湘《篆学琐著》(清道光二十至二十五年[1840—1845]海虞顾氏),第640页。

  [13]许容:《说篆》,顾湘《篆学琐著》(清道光二十至二十五年[1840—1845]海虞顾氏),第653页。

  [15]徐坚:《印笺说 ·一卷》,顾湘《篆学琐著》(清道光二十至二十五年[1840—1845]海虞顾氏),第660页。

  [16]汪维唐:《摹印秘论》,吴隐《印学丛书》,西泠印社出版社(己未三月),第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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