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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艺术作为信仰

时间:2023/11/9 作者: 艺术评论 热度: 11471
颜榴

  三月春日的下午,保利剧场的舞台上搭起了一个蒙克画面味道的布景。小提琴的乐曲声中,俄国剧作家契诃夫在书桌前伏案写信,并大声朗读。另一边,他的妻子,女演员欧嘉与他互通款曲。契诃夫的形象出现在中国话剧的舞台这应该不是第一次(2010年,童道明的《我是海鸥》中首次出现了契诃夫),却是契诃夫个人的爱情生活的戏剧与他的一部戏剧第一次同现剧场并连台演出,它们需要观众在近六个小时的时间内连续观看。一年前,赖声川导演的《如梦之梦》也是在保利剧场创造了长达八个小时的演出纪录,那是观众跟随主人公漫长的生命旅行的一次同喜同悲的沉潜,是从浮躁的现代生活里暂时抽离开的一次精神调息,堪称享受。但此次的《让我牵着你的手》与《海鸥》却对观众有了某种挑剔。看过戏后会发现,如果自己不是一个契诃夫迷,对他的作品不熟悉,对他剧中人物的命运不同情,可能将不易入戏。如果说,《如梦之梦》是一个线性故事的枝蔓缠绕、开花结果、枯萎凋谢又往生轮回,那么“赖声川+契诃夫——大师的灵魂对话”则是热爱契诃夫的赖声川,对他崇敬的大师的创作、生活以及他笔下的人物展开一次恣意想象的结果。美国作家卡罗

  ·罗卡摩拉将契诃夫与他的妻子欧嘉之间的通信整理出一个剧本,使得《让我牵着你的手》成为一台以诵读情书为主体的舞台剧。对此,赖导显然不满足,他让两位演员除了扮演男女主人公外,还要以第三人称的方式叙事。另外,欧嘉还忽然变身为契诃夫剧中的若干个角色说起台词。于是,在《让我牵着你的手》中,演员要置身的便有三个层面:讲述人,被讲述的人,被讲述人讲述的对象,并且所有的动作都是在只有两个演员的对话、独白与旁白中体现。且不说台词量的强度,光是那频繁地在三个层面穿梭,也足以耗费演员的心力。后来,当蒋雯丽疲累地坐在椅子上摆着手时,我感到,她就是欧嘉。

  早在2004年林兆华执导的《樱桃园》中,蒋雯丽就曾担纲主演。不过相信她自己也会认为,这一次她对契诃夫的爱得到了一次彻底的舞台释放,在这背后支撑的还是她自身的文艺气质。我曾经疑惑蒋雯丽为什么要在电影《立春》中扮演那个酷爱唱歌剧的乡村女子王彩玲,为此,她不惜自“损”形象。今天看来,她选取角色时,对于嗜爱文艺的女性有着深刻的同情,不管对方是俄罗斯风采超拔的女演员,还是中国农村其貌不扬的乡间女教师,她都投抱以同等的激情。当然,她清澈深邃的大眼睛和如同汩汩清泉般流淌的嗓音更适合于身份高贵的女主角。因而,赖导的选角如此正确,让我们领略了演员与角色贴合的美好境界。有趣的是,首演那场的前半小时,蒋雯丽的表演似有些生涩,但随着剧情的推进,她竟渐入佳境,好像是翻山越岭爬上了高坡,看见了坡顶的风景,带着看客云游一番。能够跟随角色去历险并且平安地生还,这难道不是一个好演员的特质吗?蒋雯丽的光彩或许凸显了《让我牵着你的手》中契诃夫形象的扁平以及第二出戏《海鸥》整体的薄弱,但是两出戏的互文关系却非常鲜明。在《让我牵着你的手》中,契诃夫的剧本创作与欧嘉的舞台表演相互激发,但他们竟不能长相厮守,总在忍受长别离的痛苦。在《海鸥》中,倾慕作家果林的妮娜天真纯洁,有着当女演员的梦想,她追随软弱浮夸的果林,最终遭到抛弃。两相对照,在契诃夫的生活与契诃夫的戏剧之间,究竟存在着何种关联?只活了44岁,却贡献了诸多经典作品的大作家,与他的角色们之间展开了一种何等煎熬的心灵历程?尤其是男作家与女演员的关系如何平衡,爱情、艺术与生活是否能够达到完美?引发此类困惑,正是擅长创意的赖声川导演在这出连台戏中所开启的当代剧场的维度。纵观艺术家与追慕他的女人的相爱经历,大致不出于四种模式。第一种最美好亦最令人伤感:女人早逝,成为男人创作的催化剂。

  18世纪末的德国诗人诺瓦利斯,在他15岁的未婚妻索菲得肺病去世之后,于近乎崩溃之中获得“新的生命”,他体悟到一个超验的宇宙的存在,最终获得了“蓝花”的浪漫主义意象。第二种的矛盾之处令人叹惋:女人激发了男人的创造力,但也加速了他的死亡。契诃夫在欧嘉的表演中看到了自己所塑造的角色的光芒,灵感喷发,佳作连连。他们相互爱慕,结为伴侣。但欧嘉是一个“糟糕的妻子”,为了演出,她必须留在莫斯科艺术剧院,不能陪伴远在雅尔塔家乡的丈夫。契诃夫的母亲和妹妹认为,体弱多病的作家需要的是一个能照顾他起居的普通女人而非什么大演员,对欧嘉给予冷遇。而契诃夫既不能忍受莫斯科寒冷的天气,也不愿意欧嘉为了他放弃自己的演艺生涯。在高强度的演出与内心的自责中,欧嘉流产,失去了他们心爱的孩子。如果契诃夫娶了一个保姆型的妻子,他也许会活得长些,但他的作品还会那样精彩吗?不知道。后面两种情况通常发生在女文艺青年与她们追寻的男艺术家身上。第三种,女人的才华彻底被男人遮蔽。这里的男人还是指大师级的艺术家,譬如法国现代雕塑家罗丹,他的女学生卡蜜儿·克劳岱尔颇具才华,但在与罗丹学习和相恋的过程中,卡蜜儿深受伤害,直至疯狂。至于第四种,恰好就是《海鸥》的例子,男人不经意地玩弄一下,女人就毁了。果林作为作家的级别不高,但同样有点燃青春少女艺术梦想的蛊惑力。至于做女演员是出于虚荣还是对艺术的奉献,妮娜在吃尽苦头之后似乎明白了什么:“我必须要信仰它!”艺术与生活难以两全,艺术家的爱情生活与创作之间的鸿沟在现代世界降临后变得尤为明显。

  20世纪初,诗人里尔克与他的雕塑家妻子分居,他认为拖家带口的生活严重干扰了他们各自的创作。另一位与他同时代的作家卡夫卡出于某种恐惧心理,一生中曾三次订婚,后又三次取消。其后,更多的现代诗人、作家与艺术家们患上了“厌女症”。相对于中世纪的但丁之与贝阿特丽采,18世纪歌德的“永恒之女性引导我们上升”,以及洛瓦利斯的“救世主(指耶稣基督)和索菲”,这种男性对待女性的拒绝态度从某种层面上不也映证了现代世界的“荒原”景象么?但是,不论女性被如何对待,那些有所深爱(对象包括艺术)的女性们总是在她们的施爱当中散发着独特的光芒。正是如此,如果把艺术当作信仰,把爱当作信仰,便不觉得是苦,便能离苦得乐。以女演员蒋雯丽浪漫与温暖的特质,从王彩玲的暗暗发光到欧嘉的光彩照人,可以作为这个春天一道迷人的风景。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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