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公望像
黄公望的山水画对后世影响最大的是他晚年所做的一幅长卷《富春山居图》。他在图中自题:“至正七年,仆归富春山居,无用师偕往,暇日于南楼援笔写成此卷,兴之所至,不觉,布置如许,逐旋填札 ,阅三四载,未得完备,盖因留在山中,而云游在外故尔。今特取回行李中,早晚得暇,当为着笔。无用过虑,有巧取豪夺者,俾先识卷末,庶使知其成就之难也。十年青龙在庚寅节前一日,大痴学人书于云间夏氏知至堂。”这是大痴晚年的一幅杰作,足以代表他一生绘画的最高成就。
图为长卷,纵仅33厘米,横636.9厘米,山峰起伏,林乱晚宴,平岗连绵,江水如镜,境界开阔辽远,雄秀苍莽,简洁清润,使人心旷神怡。凡数十峰,一峰一状,数百树,一树一态,天真烂漫,变化极矣。其山或浓或淡,皆以干而枯的笔勾皴,疏朗简秀,清爽潇洒,全如写字,远山及洲渚以淡墨抹出,略见笔痕。水纹用浓枯墨复勾。偶加淡墨复勾。树干或两笔写出,或没骨写出,树叶或横点,或竖点,或斜点,或勾写松针,或干墨,或湿墨,或枯笔。山和水全以干枯的线条写出,无大笔的墨,惟树叶有浓墨、 湿墨,显得山淡树浓。远处的树有以浓墨点后再点以淡墨,皆随意而柔和。虽师出董、巨,而又全抛弃董、巨,把赵孟在《水村图》、《鹊华秋色图》、《双松平远图》中所创造的新法又推向一个高峰,自出一格,元画的特殊面貌和中国山水画的又一次变法得以完成。山水画至此,已如抒情诗。元画的抒情性,也全见于此卷也。后世的面对此图无不顶礼膜拜:“吾师乎,吾师乎,一丘五岳,都具是矣。”这是董其昌题句时的惊呼,又谓:“此卷一观,如诣宝所,虚往实归,自谓一日清福,心脾俱畅。”“诚为艺林飞仙,迥出尘埃之外者也。”邹之麟题识谓:“知者论子久画,书中之右军(王羲之)也,圣矣。至若《富春山居图》,笔端变化鼓舞,又右军之《兰亭》也,圣而神矣。”
《富春山居图》历来为藏家所宝,其一度为无用和尚拥有。明成化年间,由书画家、“吴门派”始祖沈周高价购得。以后,此卷几度易手,明万历二十四年(1596年),为董其昌购得。崇祯九年(1636年),董其昌将画押给了宜兴人吴正志。清初,吴正志传子吴之矩,之矩传子洪裕。吴洪裕平生最珍爱两卷书画,一为《智永千字文》真迹,一为《富春山居图》,清顺治间,吴洪裕临死,嘱家人将此二卷付火焚烧,“以为殉”,先一日,焚《千字文》,吴洪裕亲视其烬。次日焚《富春山居图》,祭酒面付火,火炽辄还卧内。其侄吴静安疾趋焚所抢出,已经被烧成两段。烧掉的起首一截,还剩一段,后人称之为《剩山图》,后段画幅较长,被称为《无用师卷》,此后为吴子文收藏。
后段《富春山居图》颇多磨难。顺治十四年,即烧图后的第八年,画家程正揆在泰兴季寓庸处见过此画,可见其时《富春山居图》已易主。程正揆临仿一本,于题跋中予以说明。后高士奇、王鸿绪、安岐等一度成为《富春山居图》的拥有者。乾隆十年(1745年),乾隆皇帝广征名画,此卷被征入宫。1925年,北平故宫博物院成立,此图入藏其中。1931年,日本侵占东三省,北平岌岌可危,为免不测,包括《富春山居图》在内的近百万件故宫文物被运往南方,1948年辗转到了台湾,后入藏台北故宫博物院。
重新装裱后的“剩山图”卷,在康熙八年(1669年)为王廷宾所得,后来就湮没无闻辗转于诸收藏家之手。至抗日战争时期,为近代画家吴湖帆所得。在浙江博物馆供职的沙孟海得此消息,心想,国宝在民间辗转流传,保存不易,只有国家收藏,才是万全之策。于是数次去上海与吴湖帆商洽,晓以大义。吴得此名画,本无意转让。但沙先生并不灰心,仍不断往来沪杭之间,又请出钱镜塘、谢稚柳等名家从中周旋。吴湖帆被沙老至诚之心感动,终于同意割爱。1956年,经历了300余年的曲折传承,“剩山图”卷入藏浙江省博物馆。
《富春山居图》局部
多年来,两岸画家和有识之士皆通过多方努力,希望《富春山居图》早日“破镜重圆”、合璧重辉,而温家宝总理讲起《富春山居图》“分居”大陆、台湾两地的故事时所说的“画是如此,人何以堪”,更是代表了绝大多数人的心声。终于,在各方的积极推动之下,“山水合璧——黄公望与富春山居图特展”于2011年6月1日至9月5日在台北故宫博物院举行。360年的分离一朝团圆,无疑为其传奇经历又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其意义早已超越了书画艺术范畴,而成为两岸人民在历史、文化、民族层面上的一次“心灵相约”, 堪称两岸文化交流的一段佳话,意义重大。
淡墨轻岚,秀润郁葱,云雾显晦,峰峦出没,线条圆松居多,着墨干枯居多。其浅绛山水,山头多岩石,笔势雄伟;其水墨山水,皴擦极少,笔意简远。子久的画一般不用浓烈的色彩,也不用大片的泼墨,先由刚硬的线条,显示出一种明润秀拔、温雅和平以及松散柔和的气氛。形成子久此种画风的因素有三:
其一,师教及传统。子久自云:“当年亲见公挥洒,松雪斋中小学生。”(题赵孟《千字文》卷后)是知子久曾向赵孟请教绘事。和子久同期的朋友翰林待制柳贯于至正二年题子久《天池石壁图》诗有云:“吴兴室内大弟子”,亦谓子久是赵氏入室弟子。赵孟力拒近世(南宋),主张师法北宋,上追五代晋唐,他后期的山水画多取法董巨,“有唐人之致,去其纤;有北宋之雄,去其犷”(董其昌语)。这对于子久是一个巨大的影响,子久得益于董、巨为最多,他曾说过:“作山水者,必以董为师法,如吟诗之学杜也。”(《佩文斋书画谱》卷十六《论画》六著录)也吸收了米氏父子的横点法,正好和学董取得一致,并且更加丰富了这种画法。他也学过荆、关、李成的北方派画法,李成的画风是清刚的,而荆、关的画风是雄强的,线条是刚劲的,用墨是浓重的。子久的部分作品中虽然有些笔法似之,然能化浑厚为潇洒,变刚劲为柔和。子久学董、巨也绝非一味地临抚,他后期的画能一变前期湿晕繁复迫塞满纸为明润秀拔,实是他吸收了荆、关、李的笔意而又加入自己心思的一番熔炼功夫所致。这也和他的性情以及审美情趣有关。
其二,师造化。子久由师传统到师造化都下了很大功夫。这在他的《写山水诀》中可见分明。他观看景致十分细致,并注意研究,他说:“董源坡脚夏多有碎石,乃画建康山势。”“董源小山石谓之矾头。山中皆有云气,此皆金陵山景。”他云游时注意写生,“皮带中置描笔在内,或于好景处,见树有怪异,便当模写记之。”他根据观察谓:“树要四面俱有干与枝,盖取其圆润。”“山头要折搭转换,山脉皆顺,此活法也。众峰相揖逊,万树相从,如大军领卒,森然有不可逊之色,此写真山之形也。”他一生大部分时间在南方云游,所览淞江、太湖、杭州一带山水皆和北方峭拔雄强的山势有异。南方的山水草木葱茏,云蒸霞蔚,洲渚掩映,溪桥渔浦,岚色郁苍,清润秀拔。子久虽画胸中山水,然仍可看出来是南方山水之貌。南方的山水既充拓了他的心胸、涵养了他的精神,又资质了他的绘画题材和表现方法。
其三,艺术修养及精神状态的决定作用。子久试吏弗遂,又被诬坐牢,知命之后,心情也渐渐沉寂下来,继而加入了新道教。心静则意淡,意淡则无欲,无欲则明,明则虚,虚则能纳万境。《庄子·应帝王》云:“亦虚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又云:“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所以,所作的画能去雕凿,天真自然,而没有剑拔弩张之势。《画学心印》又云:“气韵必无意中流露,乃为真气韵。然如此境界,惟元之倪、黄庶几得之,此中巧妙,静观自得,非躁妄之人所能领会。”不过子久的画还没有达到倪云林那种极端幽静、朴素、平淡之美,即董其昌说他较之云林尚有一些纵横习气。就心境而论,子久也不如倪云林那样僻静、恬淡,画亦因子。但子久毕竟“弃人间事”,“据梧隐几,若忘身世”,加之子久“博书史,尤通音律图纬之学,诗工晚唐(《西湖竹枝词》)”。“至于天下之事,无所不知,下至薄技小艺,无所不能,长词短曲,落笔即成。”(《录鬼簿》)这些都是他的画“自成一家……自有一种风度”(《图绘宝鉴》)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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