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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情厚谊,或未来可期——论吴然《独龙花开——我们的民族小学》

时间:2023/11/9 作者: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热度: 18650
徐霞

  在当代中国儿童文学的版图中,“太阳鸟作家群”是无法忽视的存在。这群“太阳鸟”化作云南高原的精灵,“向中国的亿万孩子播撒着难于摹制、不可重复的神奇、丰富与美丽”。吴然是“太阳鸟作家群”的重要一员,数十年来这位和蔼慈祥、童心满满的作家,以他温暖的笑容和文字源源不断地向这世界播撒着爱意与善意。白发盈头但童心未泯的吴然始终对孩子们有着最纯粹的爱,他深情的笔触一直在为彩云之南的摇曳多姿而书写。《天使的花房》《牵手阳光》《踩新路》《吴然经典美文》等40多部散文、儿童散文集的出版,让我们看到吴然创作实绩的同时也对他充满期待,期待着“云南儿童文学提灯人”能够为云南乃至中国当代儿童文学带来新的惊喜。

  等待,并没有太久。

  当独龙江奔跑的脉搏和心跳,连同它流淌的故事和歌唱一起朝我们奔涌而来时,《独龙花开——我们的民族小学》的真诚、蓬勃与明亮也随之触动了我们。这一次,古稀之年的吴然一改自己往日的写作风格(常写作短小精致之作),将整部作品的书写焦点集中于藏在云南最深处的独龙江,用儿童的视角和真诚的态度记录下独龙族的成长与进步。古老、神秘的独龙族,它的拼搏与希望在作家动情的诉说中更为真切、动人。长篇纪实儿童文学《独龙花开——我们的民族小学》是吴然儿童文学创作中一条“崛起的新山脉”,为我们探知独龙江的生生不息和作家内蕴的创作深情提供了通道。

一、成长的主题

成长的主题,在《独龙花开——我们的民族小学》中显而易见。成长,首先是一个民族跨越式的发展。历史上的独龙族,偏居云南最边远的独龙河谷,一年中有大半年的时间被大雪封闭在峡谷里,莽莽的高黎贡山和奔腾的独龙江水看到了它的古老神秘,但也为它的闭塞贫瘠感到心疼。独龙族被大山阻隔着,去到独龙族所在地的路途是那样的艰辛,得连续翻越常年积雪海拔四五千米的高黎贡山和碧罗雪山,跨越惊涛飞涌的澜沧江和怒江,穿行被原始森林覆盖的崎岖山道,攀藤附葛、爬天梯、过溜索、翻越绝险。这个被史书称为“太古之民”的民族,甚至连文字都没有。“独龙江知道,从前独龙人只有语言,没有文字,不论大事小事,都是老辈人在火塘边,在山林野地里,口头传授给下一代。”刻木结绳记事,是独龙人唯一可以用来记录生活的办法。尽管这一办法汉族和其他少数民族都使用过,但唯有独龙族用的时间太长太久!

  藏在云南最深处的独龙江,它的深、它的远、它的难,让一直对云南大地有着深情厚谊的吴然魂牵梦萦。当古稀之年作家再一次走进独龙江,最先迎接他的,是那一江欢快的碧水,它蹦跳、奔腾的模样是那样熟悉、那样可爱。久别重逢的快乐激荡在吴然心头,更让他喜悦的是心心念念的巴坡小学已经焕然一新。“在整个河谷里只有草顶竹笆房的独龙江乡村寨,巴坡小学成了最美丽、最高贵的建筑。”“每天早晨7点钟,一群独龙族小学生,还有他们年轻的老师,也到了江边来洗脸了。花花绿绿的衣服,新鲜的脸蛋,以及吵闹声、笑声,都映在流淌的江水里。”对于独龙江、独龙族而言,建于1956年的巴坡小学实在意义特殊。“巴坡小学”四个字,是独龙族刻木结绳记事、目不识丁历史的结束,更是独龙族孩子赤着脚找野粮挖野菜的历史的结束,朗朗的书声从此将在独龙江上空响起,祖国边疆的土地上,独龙族的梦想开始腾飞了。《巴坡小学》作为《独龙花开——我们的民族小学》的开篇,惊喜地让我们看到了独龙族教育事业的成长。由《阿普芬和“文面女”奶奶》可看出独龙族人观念的改变,年轻的阿普芬不用再像自己的奶奶那般文面了。《独龙江中心学校》活跃着闻名全国的“独龙之子”高德荣的身影,可亲可敬的“老县长”哪,把自己最美好的年华都奉献给了独龙江,为着独龙族人的追梦之路他无私地付出着。这份精神,深深感染了梅西子,这位年轻的独龙江中心学校校长从此把“我的学校我的家”的观念深深融进了自己内心深处。《家庭作业》是独龙江小学生阿木支、木琼花和龙雨飞的“家庭作业”,内里包容着独龙族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和大姐》令人动容,不仅是因为和丽和大姐为改变独龙江艰难的办学条件所做的努力,更因为世居在高山峡谷深处的独龙族自己意识到了知识与人才的重要,“太古之民”的精神面貌改变了,他们开始积极的寻梦、造梦、追梦。《小小梦之队》让我们看到了“飞翔”的篮球正在独龙江腾飞,在祖国边疆腾飞。整部《独龙花开——我们的民族小学》吴然用亲切的文字呈现出了独龙江和独龙族翻天覆地的变化,难能可贵地书写出一个民族在物质上跨越式发展的同时,精神层面也在快速蜕变、成长与崭新。

  当然,一个民族的成长不可能离开国家对它的关爱,所以独龙族的成长也从一个侧面传达出国家的成长与强大。此外,对于习惯了写作短小美文的吴然而言,《独龙花开——我们的民族小学》又何尝不是作家在创作上的一次

  成长呢?古稀之年,脚还在独龙江边捡石头时不慎砸伤了,吴然就是在这样的身体条件下,“用找羊肚菌(云南特有的一种珍贵野山菌)”的精神在数量众多的采访素材中整理出“闪光点”,从零零碎碎的记录中,从摇晃的车上胡乱记下的一句话或者一个符号的提示中,重新回想,重新回到现场、回到水声喧哗、争相诉说的独龙江,然后捧出倾注着心血与深情的“文笔真实、故事丰盈的纪实作品”,“描画出了作者亲眼见到、亲身感受到的独龙江孩子的成长画卷,让我们看到了新一代独龙族人正在迈入现代文明进程、汇入中华民族实现伟大中国梦的追梦之路”(徐鲁语)。《独龙花开——我们的民族小学》毫无疑问是吴然儿童文学创作上的一次重要突破与超越,诚如吴然自己所言,“这部作品的写作,对我或可以说是一种新的尝试和挑战,在我的整个创作生涯中,有着显而易见的特别的意义”。

二、有“情”的写作

2006年6月,吴然第一次到独龙江。巴坡小学昏暗窄小的教室,老师和新奇地望着他的小学生,以及老县长高德荣“整整五十年了,学校的破旧让我害羞。我去江里打了些鱼……”的叹息让他心生感动与感慨,回到昆明后他以《巴坡小学》为题写下一篇散文,发表于2007年2月27日的《人民日报》“大地”副刊。可能从那一刻起,作家内心就埋下了一颗对独龙江、独龙族以及民族小学的深情的种子。将近十年的时间,这颗种子始终盘踞在吴然心中,它发芽、生长。写作《独龙花开——我们的民族小学》的过程,是心中这份深情厚谊尽情奔涌的过程,以至于“有时会为某个细节某个情景而感动,眼湿而看不清电脑显示器上的文字”。

  《独龙花开——我们的民族小学》是一部有“情”之作。

  因为“独龙江需要你”,年轻的梅西子带着希望和眼泪来到了独龙江,成为了中心学校的校长。多年来,她把自己全部的深情无私地给了学校、给了每个孩子。年幼的木琼花,遗传了阿妈娜朵的手巧能干,在织约多这件事上她似乎比谁都用心,因为她知道“约多是独龙族古老的民间工艺,也是独龙族传统文化的一张名片,得有人传承下去”。“引凤求凰”,让外地来的老师在贡山、在独龙江“落地生根”,这是和大姐的责任。正是带着这份使命,她一路颠簸到省城昆明,独自一人在人才市场一边手忙脚乱地发材料一边坚定地喊出:“怒江贡山需要你,独龙江需要你。”山西姑娘樊娥和安徽小伙方义,因独龙江而相识更因独龙江而结缘,当独龙牛角号与“婚礼进行曲”同时响起的时候,当大伙衷心为他们祝福与欢呼的时候,当奔腾不息的独龙江唱圆了月亮的时候,两人把爱的深情永远留在了独龙江。“独龙之子”高德荣,为修路、为扶贫、为教育、为寻找实现梦想的路,把独龙江融进了自己的生命。出现在《独龙花开——我们的民族小学》中的每一个人物,心中都有着满满的对独龙江的情与爱,因为他们,那片偏远闭塞的土地变得明亮、温情而令人牵挂。

  相较起来,吴然对独龙江的感情显得节制而委婉。“奔跑的独龙江不睡觉,夜里照样流着,波浪追赶着波浪,又唱又跳。清晨,白而蓝的雾气在江面上飘飞着,在给独龙江洗脸呢。”《独龙花开——我们的民族小学》开篇,作家便用优美、灵动的文字给读者带来了调皮灵动、生生不息的独龙江,这样的独龙江让吴然眷恋不已。所以,当他写到独龙江畔的孩子甚至连什么是学校都不知道,童年记忆只有赤着脚、小脸沾满泥巴、弓着身找野粮挖野菜的画面时,心中充满了隐痛。当他看到边防哨所的国旗、马库小学的国旗,红艳艳地倒映在江流里,孩子们跑跳着,他们的读书声、歌声和笑声飘荡在江流里时,整个人都是欣慰愉快的。当校长把马帮从贡山县城驼来的散发着墨香的课本,像种子一样庄重地发给小学生的时候,他们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忽地拥上前去,齐刷刷地向国旗磕头,向校长、老师磕头的时候,古稀之年的吴然似乎再也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翻腾的感情……独龙江过去的贫瘠落后有多令吴然惆怅心疼,如今它的面貌一新就有多令他欣喜快乐。“感谢独龙江!祝福我们的民族小学!”写在《独龙花开——我们的民族小学﹒后记》最后的两行文字,简洁、明了,却饱含着作家无限的深情。实际上,为了写好《独龙花开——我们的民族小学》吴然可谓用情至深。作品中有关独龙族的史料、风俗、童谣、民歌、神话、传说以及民族服饰、节庆等的资料众多,为确保它们的准确性,白发盈头的作家不辞辛劳地多番翻阅、查寻史料,同时不忘寻求多位民族学、民俗学专家、学者的帮助与指导,这样的辛勤付出没有对独龙江深沉的爱是不可能完成的。由于吴然对独龙族、对民族小学充满深情,他笔下的《独龙花开——我们的民族小学》既轻盈自然(在这里我所谓的轻盈自然,是指作家在行文的过程中力避纯粹的资料堆砌,遣词用句柔美、清新、灵动的同时赋予作品童真童趣与绵长的意境)又厚重沉实(《独龙花开——我们的民族小学》是吴然这位老作家跨越三十年的深情抒写,记录独龙江物质发展的同时呈现了独龙族人深层次的精神蜕变),为我们了解独龙族的过去、现在与未来架起了一座沉甸甸的桥梁。能与这样一位对自己有着无限深情的作家相遇,独龙江,多幸福!

三、写作伦理及其他

“入选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2017年中国文艺原创精品出版工程’”,“入选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2017年度‘大众喜爱的50种图书’”,荣获2018年度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自《独龙花开——我们的民族小学》出版以来,它独特的题材引起了业内的热切关注,得到了高度地认可。荣誉背后,是对吴然及其《独龙花开——我们的民族小学》的充分肯定。细读作品不难发现,这是一部可以清晰窥见作家写作伦理的作品。

  《独龙花开——我们的民族小学》侧目云南大山深处的独龙族尤其是民族小学的孩子们的生活与现状、成长与梦想。事实上,不止独龙江边的巴坡小学,许许多多散布在祖国西南边疆的民族小学,那些赤着脚唱着脆亮的歌、活泼跑跳着的孩子们,从来都是最为吴然牵挂的。多年来,作家一直在云南大地行走,把眼中所见心中所想都化作清新柔美的文字,滋润红土地的同时也希望能滋养孩子们单纯清澈的心。数十年来,吴然始终把自己写作的“根”牢牢扎在云南大地,他所有的作品几乎都是以云南的高原大山、少数民族为题材的,“我是云南人,有着很深的云南情结。数十年来,我几乎跑遍了云南,看到体会到云南民族民间文化的多样与多彩,总觉得‘云南’这两个字弥漫着不可言喻的浪漫与芬芳。而在边远的甚至是靠近国境线的小学里,听到孩子们的读书声,你不能不感动。我常常在一种美丽的感动中为孩子们写作,我意欲把这种感动中的美丽,写进我的作品。云南多民族的文化浸润和滋养了我,也浸润和滋养了我给孩子们写的作品。”为孩子们写作,吴然一直在为此努力。多年来他一直在用自己简练童趣、清新俏皮的文字书写故土云南的丰富、迷人与美丽。因为吴然,云南被更多人(尤其是孩子)所认识、了解与喜爱,地处西南边疆的红土地因为作家充满爱意与善意的描写变得愈发活色生香、充满诗意。

  “讲好云南故事”,这是吴然所坚持的。深埋于心的深厚的“云南情结”,让作家的创作具有了浓郁的地域特色与民族风情。《独龙花开——我们的民族小学》以独龙文化和独龙族为书写对象,而古老神秘的“太古之民”其实是个“发挥”空间很大的题材,稍不留神就会对它高高在上或者充满猎奇,但这样的傲慢并没有出现在吴然身上。读罢整部《独龙花开——我们的民族小学》,我更多地看到作家“心平气和的,敞开心扉,用一种孩童式的纯真去诗意地描写与叙述”。吴然抱持着尊重,真诚地亲近、理解奔腾不息的独龙江和栖居身旁的独龙族,流灌在作品中的也不是莽荒和神秘之气,《独龙花开——我们的民族小学》是质朴的、真挚的。

  不同于吴然以往的创作,《独龙花开——我们的民族小学》是一部纪实儿童文学。纪实,意味着需对现实有客观的描写。儿童文学如何体现真实?现实题材如何进入儿童文学?我以为这是吴然的《独龙花开——我们的民族小学》给出的启示。作家汪政在《儿童文学如何书写现实题材》中指出,“现实题材理应成为儿童文学的创作目标,它不仅可以帮助儿童认识社会、关注现实,从小理解自己的责任和担当,更可以让他们理解身边的生活,理解自己的亲人。同时,尊重儿童的视角、儿童的心智、儿童生活与学习的疆域以及儿童式的故事方式与语言表达,也是儿童文学现实题材创作应该恪守的伦理与美学定律。”诚如文中所言,现实题材对于儿童文学有着重要价值,它有利于儿童更好地认识社会与自我,帮助他们构建科学的世界观、价值观与人生观。要令现实题材圆融而不是生硬地进入儿童文学,就需要作家树立“尊重”儿童的观念,尊重儿童的视角、心智、思维方式及语言表达等等,这是观念更是原则。只有把握这一原则,作家笔下关于“现实”的文字才能唤起儿童的阅读兴趣。“希望更多的儿童文学作家在这方面做出探索,为孩子们奉献更多正发生在身边的中国故事。”这是汪政在文章最后做出的展望,也是我对当代儿童文学的期待。

  【注释】

  ①韦苇:《十年崛起的一条新山脉——云南儿童文学作家群巡礼》。

  ②吴然:《独龙花开——我们的民族小学》,晨光出版社2017年版,第5页。

  ③吴然:《独龙花开——我们的民族小学》,晨光出版社2017年版,第10页。

  ④吴然:《独龙花开——我们的民族小学》,晨光出版社2017年版,第2页。

  ⑤吴然、刘晓倩:《别样的少数民族童年书写 ——对话吴然》,载《 儿童文学选刊》2019年第8期。

  ⑥吴然:《让儿童文学葆有孩童般的天真和稚气》。

  ⑦吴然、刘晓倩:《别样的少数民族童年书写——对话吴然》,载《儿童文学选刊》2019年第8期。

  ⑧汪政:《儿童文学如何书写现实题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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