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单位:云南省文联)
近些年,湘女创作发表了很多儿童文学作品,有自然和动物故事,也有校园和都市风情;有童话和故事,也有小说和散文;有短篇,也有长篇。甚是丰富多彩,琳琅满目。其中更有一组新奇独特别具魅力的篇章,那就是《驿路传奇》。书里收集有16篇作品,它既不同于自然和动物的故事,也不同于校园和都市的风情;它既有着新颖别致的故事情节,又有着鲜明独特的人物形象。结构严谨,描写生动。编辑们把它冠以优秀甚至佳作的散文,放在月发行量过百万的《儿童文学》刊物发表,引人注目。照我看,那其实是一篇篇精彩的短篇小说,是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本来,真正的儿童文学,并不是咿咿呀呀少儿教育课本,本质就是能为八九岁直到八九十岁人们都能阅读、欣赏的文学作品。看来,编辑们是有着那样大文学观念的,我也是带着那样观念来品读这部作品的。
驿路,就是过去年代边地山间马帮行走的路,作者描写的甚至就是滇南边境一带通往东南亚诸多国家的路,对于当代人们来说,那已经是很遥远很陌生的了。传奇,就是奔走于驿路上赶马人的独特生活和奇异经历,那更是很久远很陌生的人物了。但有趣的是,就这样一部描写那样遥远那样陌生那样奇特的作品,竟然会引起我们浓烈的阅读兴趣,竟然会给我们带来温馨的艺术享受。是那些遥远蛮荒地域风情的引诱?是那些莽野奇特赶马人的磁吸?当然,是有那些原由的。但掩卷遐思,我忽然感悟到:作品之所以那样吸引我感染我,更深层的原因是,作品中那些普通的赶马人,在所经历所遭遇的种种坎坷艰险之中,表现出来的精神面貌,展示出来的心灵活动。虽然路是过去的陌生的路,人是过去的陌生的人,但那些人物的精神和心灵,却是普世的现实的活生生的,是与我们的精神和心灵息息相通的。正是作品表现了那样人性的光辉,展示了那样心灵的美,才使得作品具有了那样强烈感人的艺术的生命力。
文学是人学,是要表现人刻划人的。而丰富和深刻表现人就需要揭示人物的心灵,特别需要表现出人物心灵的美。作者正是紧紧抓住了这一点。她结构的故事,她描绘的情景,就都是用来揭示人物的心灵,展示人物心灵的美。每一篇的人物,各式各样的赶马人,年老的年少的甚至孩子,尽管显得粗莽蛮野,并且遭受种种生活磨难,忍受种种精神压力,可却有着一颗颗热爱生活热爱自然热爱美的心灵,有着鄙视蔑视甚至敌视种种邪恶卑劣丑陋的强烈意志。
看《雪门坎》。那是茶马古道由滇入藏的最后一个垭口,一堵高坎拔地而起,座座雪峰紧密相连,动物非常活跃,冰雪消融季节花丛掩映,自有另一番美丽风景。可是,那里有雪狼。雪狼孤独忧郁,行踪诡秘,常常掠去人和马,嚼得一点点渣渣都不剩,最是令人毛骨悚然,心惊肉跳。但赶马人说,别紧张,我们有巴郎。于是,我们看到了巴郎。一个年轻帅气,阳刚潇洒的赶马人,从滇南出发,走过路两旁全是人头桩的白骨箐,走过恶臭熏天的死人沼,走过阴森险恶的幽灵峪,也渡过赶马人最恐惧的溜筒江,来到了雪门坎。他遇到了赶马人歇息的日子,那是年轻人的情人节啊!巴郎和他的山地马泡在赛马场上,一次次轻松夺得第一,赢得众多姑娘抛下的红绒球。可是这一天,斜刺里飞出一匹白马,箭一样越过了他。他拦住骑手,竟是一个阳光美丽的姑娘。那一瞬,巴郎的心融住了,看着姑娘飞驰远去的背影,拍马急追上去。他遇到了一生中最欣赏最喜爱的姑娘,这是他的生命他的理想和幸福。此后,马帮一拨拨离开,前往西藏,巴郎却一再推迟启程,只想留在雪门坎,天天陪伴心爱的姑娘。当他不得不离去的那天晚上,他把姑娘送回家去,想着他会很快返回来,再不分开。
到这里,真像是雪域高原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看得人心热乎乎的。
可是,笔锋一转:姑娘不见了。雪狼掠走了。这一下,整个雪门坎沸腾起来,陷入深深的悲伤。人们一面把雪山草甸翻个底朝天,寻找姑娘,一面却鄙夷地指责巴郎的耻辱:为什么不多走一步把姑娘送到家?为什么一个走南闯北的赶马人没能保护一个姑娘?而巴郎自己更是精神崩溃了,心灵摧垮了。他恨自己麻木、迟钝、疏忽大意,他剖心自责,是他断送了姑娘啊!他不想活了。他用各种法子折腾自己,跳崖,啃毒草,弄毒蛇,可没死掉。他于是带着刀枪往雪地乱窜,他要找到雪狼碎尸万段,他要找到姑娘一道返回家乡。到冬天,雪门坎成了一条萧瑟寂寥的大冰坂,连小鸟都不敢飞,巴郎却进山去了。许多次,人们好容易把他从暴风雪里拖回来。他告诉人们,他用弓箭把雪狼射成刺猬,再不敢来雪门坎了;他说他的姑娘还活着,他听到了她的哭声。他把马给了同伴,他把货物换回的钱都用来买女人的首饰衣物,他要好好打扮他的姑娘,让她做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一天天,一年年,他就一直待在雪门坎。巴郎成了一个古怪的人,长发披散,满面沧桑,浑身佩满了各种首饰,闪闪发光。可人们看到的,则是他那颗追求美、爱护美、为失美勇于自责、为护美勇于牺牲的心灵在闪闪发光啊!
再看《白马寨》,那可是催人泪下。
开头,作者描绘出一个诗意浪漫的人生场景:一个小银孩儿,妈妈死得早,靠爹拉扯着。爹是个银匠,小银孩儿就坐在爹挑的箩筐里,从这山走到那山,从这村走到那村。爹是专门给女人们做银器首饰的,他玩笑地说,让小银孩在女人们中间选个妈。一天,小银孩真选了个妈。那是个秀眉俏眼的娇小女人,温柔如水,待父子俩特亲。爹做活时候,女人就带小银孩在花丛中玩,小银孩儿采很多花,做花冠花项圈,做花手镯花戒指,装饰得女人像幸福的母亲,满脸放光。女人是山官抢来的,谁敢动?爹就在一个傍晚,一只箩筐塞进小银孩和小炉子等东西,另一只箩筐就在杂物中藏着“妈”,大摇大摆走出寨门。他们将要迎来充满爱意的家啊!
蓦然,猛地一转,箩筐被撂地上,一把尖刀插在爹的背后,一群黑影用黑布裹走了尖叫的“妈”,小银孩也滚落山箐。梦幻般的美,被邪恶的山官击碎了。
这以后,女人疯了,被山官关进黑屋,往死里打,又逃跑了,喊着宝宝,满世界寻找儿子。而小银孩呢,被赶马人救起,抚养,渐渐长大。他心底藏着一个秘密:爹死了,还有“妈妈”,他要去找她。他学爹一样,做了银匠,吆一匹白马,走村串寨,专为女人做首饰,一心寻找妈妈。夜里,他看着亮亮的星,亮亮的月,就泪如雨下,想着妈妈。他掏出人们给予的碎银,加上他收集的银粉银屑,就着月光,做成银珠银泡。那是为妈妈做的。那个美丽的女人,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应该戴上儿子亲手做的最漂亮的首饰。就那样,小银匠骑着白马,背着银饰,一直寻找妈妈……
当人们看到一个孩子那样对母亲的爱和思念,那样美好的心灵,怎能不深深同情、怜爱和感动啊!
展示人物的心灵,甚至解剖人物的心灵,更显出一种心灵的震颤,在《一把流浪的刀》里,就看到了更深刻的震颤的心灵的美。
一把小刀,一把特别的小洋刀,其来历就很有传奇色彩。赶马人钱老大在驿路上挽救了一个被大象踩得濒临死亡的法国兵,法国兵回报他一把精致的小刀。小刀在赶马人中引起了好奇的兴趣,一个个爱不释手。作者平静地叙述着赶马人那种愉快场景,很平常,很有趣。可贵的是,作者没有把凶器的刀引向暴力、凶残的砍杀场景,结构出平庸刺激的惊险故事,而是把小刀抛进一个展示、剖析人物心灵的漩涡,从而营造出一个深层的艺术境界。
突然间,小刀不见了。怎么寻找也不见了。甚至将在场所有人脱光衣服,一遍遍搜身,都没能找到小刀。这在讲究诚实、鄙视小偷的赶马人中,引起了极大的震动。钱老大把眼光投向了小伙计阿发。一个无爹无娘的十多岁男孩,一个活泼勤快人人喜爱的孩子。钱老大认定是他拿了,威严地说:“你喜欢,叔给你,但不能偷。”无辜的孩子眼泪汪汪说:“我没有……”钱老大认定他不老实,冷冷地扔给他两块银元,“你走吧,另找活路吧,我不能留你,记着,你欠我一把刀……”可怜的孩子,声嘶力竭大喊:“我没拿,我没有没有……”
然而,就在这看似风波告一段落,阿发和小刀渐渐变得很淡很淡,笔锋一转,更激动人心的场景降临了。
几年过去,钱老大来到一个驿站,驿站老板给他一个小包,说是有人托付一定交给他的。他一看,一把小刀,一把像过去一模一样的小刀。他惊颤了,伙计们都惊颤了,又看到那个阿发了。可就在这时,老天和钱老大开了个天大玩笑,他竟在自己的坎肩里找到了他失去的小刀。这一下,两把小刀搁一起,人们顿时明白了。所有人的心被浸到腌菜缸里,又酸又辣又麻又咸,都感到钱老大做了对不起人的事,再不是一条汉子了,都离开了他。而钱老大,心灵崩溃了。“他欺侮了一个孩子,一个刚刚上路对这个世界充满友好的诚实孩子……干什么对一个孩子那么不依不饶啊!”他满心懊丧和愧疚,卖了马和货,他要去找阿发,他要去赔不是。他一年又一年走遍了很多地方,后来,他到了赶走阿发的那个地方,那里已经成了刀镇,到处是那样的小刀。在那里,他知道了阿发后来的事。阿发在无依无靠流落中,遇到一个铁匠铺,学会了打铁,终于打出了这样小刀。当店老板领着长大了的赫赫有名的铁刀师傅阿发来相见时,阿发一句:“我没有……”钱老大再也说不出话了。他终于明白,有些惩罚和懊悔,再也摆脱不掉了。
这样的心灵拷问,这样的心灵自剖,太令人震颤了。
其他篇什里,如《破脸狗》那个狗儿对温善胆小的花面狸的呵护,《桫椤寨》那个老山猫对月儿的追寻,《胭脂寨》那女人对一个远方孩子的期盼,都是在向人们展示出人性的光辉,展示出人物心灵的美。
同时,我们注意到,作者在借着描绘人物活动的环境特点,又充分展现出边地自然的美。
驿路传奇的驿路,是一条边境地区特有的路,时而在高山,时而在平坝;时而在森林,时而在河谷;时而在国内,时而在国外。作者就借这驿路所迂回所曲折所到达之处,进而充分描绘那些地域的自然风光优美景色,给我们奉献出一幅幅边境内外秀美的图画,使我们享受到神奇美丽丰富多彩的边地自然的美。
你看那胭脂峡,一条长不足十里、宽不过百米的山谷,静卧着一条窄窄的驿路,“一株株冬樱花树就沿着山坡次第生长,一层层编织出一片稠密的樱花林。花开时节,满山谷红红的花色,在葱郁苍翠中,就像碧玉上的一抹红翡,又像大山脸上的一团胭脂,分外妖娆。”“春节时期花事最盛,树树繁花,团团球球……鸟儿飞进去,出来时便是满身胭脂红。小麂子钻进去,出来时也是浑身胭脂点点。往返的马帮风尘仆仆进去,出来时,也成了胭脂人胭脂马,一路走,一路胭脂花瓣飘洒。”你看那雪门坎,“放眼望去,天穹笼盖四野,天地没有分界,苍郁的云杉林,仿佛天上的树,摇曳在云雾里。怒放的杜鹃花,瀑布一样从雪山森林奔流而下,漫过雪门坎。那些碎米粒大的细藤杜鹃,花繁叶茂的大树杜鹃,珍贵的金盏杜鹃,平凡的小叶杜鹃----白的、黄的、红的、粉的、紫的,团团簇簇,云蒸霞蔚。其间夹杂着鹅黄橘红深蓝浅绿的野蔷薇花、粉团花、刺脑巴花、牛巴子花,还有一种小黄花,像太阳撒下的一把把金片,亮晶晶闪烁。花丛掩映下的溪流,冰清玉洁,流光溢彩。”
特别是作者通过那些赶马人在驿路上来来往往所经历所体验所感受的情景,描写出边地四时不同之景,各处不同之情,从而把边地独特丰富的自然风光习俗展现出来,给予我们奇特优美的艺术享受。
我们一会儿到了斑鸽箐,那箐里多是多年老树,每一棵都有几围粗,数丈高。树木阴森,枝丫狰狞,树干上糊满青苔,缠满了奇形怪状的藤葛寄生兰。树下又全是浓密的荆棘灌木,这些东西生长迅速,你刚一踩过,它们立即就站起来,重又铺满地面。地面是厚厚一层腐殖土,爬满各种肉虫,踩上黏糊糊软绵绵,特别恶心。那路也是细得像一根线,从树缝里穿过,每走一步都十分费劲。风呜呜鸣着,从这头吹到那头,像鬼哭。
一会儿又到了大风垭口,那是哀牢山上的一个山口,由滇南到滇西北的驿路从这里经过。那里的野草长得比人还高,风一吹鬼哭狼嚎。那里的树,都罩着一层黑雾,吸一口就会迷了魂儿。那里的石缝冒着青烟,蛰伏着各种毒虫恶瘴,人沾着就会死。夜间,那里会冒出点点亮光,像灯又不像灯,映出许多飘来飘去的影子,发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
我们领略了像古堡一样矗立山头那骑马坝的险峻,也领略了通向马帮村横拦驿路那湍急的大河;我们在雪山顶上看到茶马古道最险隘的“十二栏杆”,“栈道依崖而凿,层层跌宕,人和马贴壁蛇行,上上下下攀援十二次才能落回人间。”我们也在异域他乡湄公河那热闹的江滩上,看到“一溜翠影在江面映出绿色的倒影,一群少女藏在竹影里沐浴,像一群嬉闹的美人鱼。一群赶象人在吆喝象群,声音十分洪亮。一头头大象喝水,戏耍,玩得十分开心。”
就那样,作者在展示人物心灵的美中,又为我们展示出一幅幅边地自然的美。
特别应该指出的,我们在享受人物心灵的美和边地自然的美中,也就分享了作者所创造的语言艺术的美。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文学作品的人物、故事、对话、细节等等,都是通过语言表现出来的。文学作品的艺术高低,常常就是作者语言艺术的高低。可以说,《驿路传奇》能够引人入胜,就是它在展示人物心灵的美和边地自然的美时,充分展示出了语言艺术的美。
作者总是用一种清新明快的文字,刻划和描绘人物和景物。清词丽句,奔涌跳跃,显得那么流畅娴熟,那么游刃有余。随着人物的活动和情节的开展,时而诗意抒情,时而沉稳老辣,那文字总是能够配合得体,相得益彰。有时看到平静的描述,如“清流激湍,映带左右”;有时又会突然看到纵情的抒发,似“惊湍直下,跳珠倒溅”。有的地方,作者着意用重叠的形容词语,状写场景,如写到“这里的赶马人家,盖房用的是洋灰洋漆,花墙纸百叶窗,栽的花木是缅石榴、缅桂花、法国夜来香、暹罗热带兰,家里有印度丝绸、缅甸玉石、泰国金佛、法国留声机、英国洋装礼帽、瑞士军刀、意大利皮鞋、美国饼干、荷兰奶粉、德国罐头,还有洋铁桶、洋油灯……所有这些,都是他们用马驮来的。”这样的重叠,把一个赶马人四处漂泊的特点凸显出来,尽见丰富,不现啰嗦。描写驿路的茅道,“路迹隐蔽,纷纭复杂,上不沾天下不着地,左不靠村右不挨店,马帮如独行侠,来无影去无踪,赚了钱成埋头财主或遇了险成孤魂野鬼也没人知晓。”文笔又何等冷峻老辣。但有时又诗意盎然,“躺在被太阳晒得烫乎乎的沙滩上,看着青山绿水,蓝天白云,马小华觉得自己就要飘起来了。这就是自由,彻底的自由。”有些地方,还亮出那样的句子:“曙色艰难地凿穿了浓厚的雾障,天一点一点透亮。”“突然,太阳就挣脱了云雾的羁绊,站在了一片浩淼的云海之上。”
就这样,作者用清新明丽的语言艺术的美,深沉刻划出人物心灵的美,光鲜描绘那边地自然的美,使得整部作品既有着深邃崇高的思想内涵,又有着向善向美的艺术气质,形成了文学上的一泓清流。一泓澄澈的清流。这是文学的清流,澄澈的文学的清流。
人们喜爱文学的清流,自然也鄙夷文学的浊流。毋庸讳言,在汪洋恣肆的文学海洋中,确有着一些污秽的浊流。那些作品总是蓄意调侃崇高,丑化英雄,总是昧心表现平庸、低俗甚至色情淫秽,加上一些庸俗的评者吹捧鼓噪,更有那唯利是图的出版商人兜售叫卖,就使那些污品劣货招摇过市,形成浊流,玷污文学。这是我们应该正视的,应该抵制的。
习近平主席在文艺座谈会上,语重心长地说,“好的文艺作品就应该像蓝天上的阳光、春季里的清风一样,能够启迪思想、温润心灵、陶冶人生,能够扫除颓废萎靡之风。”他说,“艺术的最高境界就是让人动心,让人们的灵魂经受洗礼,让人们发现自然的美、生活的美、心灵的美。”
是啊,我们应该点赞呵护文学的清流,抵制排斥文学的浊流。激浊扬清,勇将正气驱邪气,敢把清流荡浊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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