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是时代的图腾,它凝固了每一个时期人们的渴望与焦虑,宣示与不安。纪念物一般成为对生命的困惑持续不断地做出回应的活的凭证。当我们直面云南水彩画家的作品,聚焦其时空关系的排列,不难发现,水彩不再仅仅是作为一种表现形式的普遍意义上的概念,更以其不断生长、变化着的存在昭示出自己的生命轨迹、消逝与重生。云南水彩创作的历史,即是艺术腾挪于它所身处的文化语境,趋于走向独立与超越的历史,并由此成为云南艺术家自我意识走向觉醒的具象呈现。
在我们的学院训练中,水彩首先作为造型训练的一部分而存在,这种功能的设定决定了其偏重技术表达的属性,在内容上,体现为对图像层面的关切。具体到云南的水彩创作,我们以图像的选择与呈现方式作为线索,就可以清晰地梳理出其存在与嬗变的脉络。在纵览云南青年水彩画家的作品后,我们可以看到仍有青年艺术家对云南水彩创作传统路向的坚持,他们继承了上一辈艺术家对图像地域化的探索,在风景和人物的创作中继续着对云南特有的“红土感觉”的塑造,继续着对于造型、体量、空间、色彩的呈现与解决,这是一种图像的现实主义的追求。而在另一个向度上,我们看到有一股新兴的潮流正在崛起,一些艺术家逐渐抛弃了表达与物象之间那道直观而朴素的纽带,选择了一种更具表现性的方式。仍然是具象的景观呈现,却坚定的将客观、静态的观察转换成为更为强烈的个人体验与精神气质的重建。
按艺术史家帕诺夫斯基(Erwin Panovsky)的观点:一件艺术作品的意义也就是艺术作品的内容,不是直接呈现在画面上,而是被历史与文化所掩藏,艺术史的工作就是通过图像的记号寻找出隐藏在图像后面的联系,从而发掘出作品的意义。在当代语境下,图像的概念也发生了转换,从“模仿”转变为“再现”。再现有两种方式,即作为“表象”的再现和作为“表征”的再现。前者再现客观事物的外表,后者则是主观的阐释的再现。我们自己的艺术历史中,因为当代艺术对学院传统的改造,也因为机器复制的图像排挤了艺术的功能,让艺术逐渐放弃了对表象的复制,而转为主观阐释的纪实。
在云南水彩代表性画家陈流的作品中,这种表征的再现即表现为一种新的对具象的追求。其对现实的描摹无可挑剔,但那不是关注的重点。如著名评论家陈明月老师评述:面对他的水彩作品,你会质疑这难道是你每天都经验过无数遍的景致,你会困惑自身对于这看似平常而无视的麻木,你会有一种“只缘身在此山中”无奈的感慨。但身为观者能面对这样的观看是一种幸福的晕眩。既是熟悉而又疏离,既是难求而又充满渴望。艺术家透过主体对客体的再现,而不再是客体本身。表征作为主体与客体之间的中介,对它的释读就成为进入客体的唯一途径。由此我们发现,在水彩创作中出现的这一路向成为了一个关键的交叉点,一方面,它连接着传统的现实主义图像对于物象与直接体验的关切,另一方面,它又注入了当代的思考与感觉。由于其对“具象”这一概念重新的阐释与勘定,我们不免需要把这种新的具象主义与所谓“新具象”绘画加以比较与区分,以从中获得判断这一创作路向的另一种维度。
八五新潮期间的“新具象”,是透过所谓形式呈现我们自身精神的,区别于外部世界的内在真实,以及由主观和客观的渗透、交叉和错位而成的现实。这些艺术家对心灵图景具象化的呈现,透露了其对于精神与身体、内心与外物完整性的最后的笃定,虽然这种笃定是透过一种分崩离析的方式来体现。而在陈流的和其他选择新具象主义作为创作路向的艺术家的作品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被作为表象的物与人所包围的世界。而表象是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客体,这个客体又是由主体的陈述所决定的,当这种陈述的欲望诉诸艺术家这一主体,对客体的阐释与判断就成为陈述与审美的复合。这也就是表象与现实主义的分别,它不再假定客体的自主存在,因而再现的过程不再是复制客体的过程,而是复制的表述者自己的经验,以及由这个经验所阐释的客体的过程。以此出发,我们再来观察陈流在水彩创作中对客观对象日常中见特异的把握与重塑,可以看到这样观察世界的方式,即从日常具象到“心灵图像”的转化,即使这一图景,已然不是“新具象”所笃信的神话,其以冷静为出发,以疏离为表现,承认了绝对真实的不可抵达。
现在云南水彩的创作,已然出现了对新潮流的期待,而作为其内在的对立面,是否会出现一种对具象主义变形与结构的可能?我们是否可以猜测,当现实主义的探索趋于完成,云南水彩新的创作意识已经产生,即在具象与非具象之间,从日常与物象出发,由物及心的开启心灵图景的另一种可能。
艺术家的创作方向和画种的材质属性有一定的联系。水彩的即时性,决定了它的创作方式往往是最敏感、最直接的;水彩的表现性,决定了它与人的本质和本能相关、与心和意相关;水彩的本土性,决定了创作主体在创作中技术层面的把控能力。画种材质的属性会对创作乃至艺术家产生影响,艺术家选择这种材质必定是很熟悉它,能驾驭它,并且知道如何应用材质特点来将从客观具象转化为主观图像再现出来。
水彩创作走向独立与超越的过程,也是艺术从对外部世界的观照走向个体感觉,走向内在真实的过程。云南水彩从学院的技术训练,到地域的美学自觉,再到个体意识的觉醒与重构,我们看到水彩这一创作形式在不断探索自身表达可能性的过程中,一步步由模拟走向独立、由必然走向自由。这样的期待,亦是新的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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