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了些诗,私下也喜欢做些诗。常暗自思考构成诗人的气质是什么。作为一个优秀的诗人,必须具备哲学家的深刻,数学家的敏捷,小说家的生动形象。
一
英国诗人柯勒律说过:“一个人,如果同时不是一个深沉的哲学家,他决不会是一个伟大的诗人。”一篇优秀的诗歌,它的妙处,不在于华丽的词藻,优美的声韵,铿锵的节奏,而在于思想的独到与深刻。思想,也是诗歌的精髓,是诗歌的脊椎。少了它,就不能在社会上直立行走。一个热情洋溢的诗人,必须学会用哲学家的深沉来冷静地观察、分析、思考问题,把纷纷复杂的感情理成一根根明晰的脉络,从自己所感动的那些生活现象中挖掘出深刻的思想。
诗要求思想明确单一。同一事物可以给人多种多样的理解。比如蔷薇,我们既可以歌咏它的“尖刺”,又可以歌咏它的朴实无华。但在同一篇诗歌中,只能歌咏一个主题,而不能面面俱到。旁枝丛生,主干就不会高大。主题芜杂,就必然影响思想的深度。着眼点小,开掘才容易深。我们来看艾青的《盼望》:
一个海员说:
他最喜欢的是起锚所激起的
那一片洁白的浪花……
一个海员说:
最使他高兴的是抛锚所发出的
那一阵铁链的喧哗……
一个盼望出发,
一个盼望到达。
由于诗人对生活现象的认识非常清楚,因而能够从所要表达的主题思想出发,用最凝炼的笔墨勾勒出最简洁、明白的生活画面,给人以明确的感受和众多的想象。诗是凝炼、集中的产物。只有学会凝炼、集中,才能写出好诗。
诗要求要有深刻的思想。诗光有思想还不够,还要看这个思想深度如何。要获得思想的深度,必须具备良好的哲学修养。学会用哲学家那样深邃的目光观察事物,获得对于蕴藏在生活现象背后的哲理的认识。我们常说的警句,往往就是这种哲理的精辟概括,它是思想的精荟所在。不论那首诗,如果没有一两个脍炙人口的警句,是流传不远的。有些诗虽然很短,但因为阐发了某个深刻的哲理,却有不可抗拒的征服力。如1980年第3期《青春》上的两首诗就是这样:
其一
因为天空中有一个冻僵的太阳,
所以大地被窒息,流云才这样猖狂。
其二
神像之所以高大,
是因为我们向他低下了头。
诗,有时候干脆就是思想的火花,可以撇开生活画面而不写。因为这一点,诗歌园地中得以生长出许多形象性不足的讽刺诗、哲理诗之类的带刺的蔷薇。
诗歌中的思想,绝不是对别人思想的重复,诗的思想要以新颖独到取胜。写诗,就是要写出过人之明。别人没有发现的东西被你发现了,你的诗就获得了旺盛的生命力。如果人云亦云,老调重弹,即使诗写得再美,充其量只能是没有生命、不能动人的蜡制美人。必须懂得,只会重复别人思想的人,实际上是没有思想的。
二
灵魂,要找一个躯壳才能生存。深刻的思想只有包含在生动的形象中才能感人。优秀的诗篇,都是把思想融化在栩栩如生的艺术形象之中的。作为一个优秀的诗人,必须像小说家那样善于生动地进行形象思维。
形象思维是与抽象的逻辑思维不同的思维形式。在提炼诗的主题,挖掘思想深度的时候,需要运用抽象思维。一旦获得了深刻的思想,则需要将它转化为生动感人的形象思维。诗的主要手法是赋、比、兴。比、兴的手法与形象密不可分,很容易理解;而即使是铺陈其事、直抒胸臆的赋体诗,也离不开形象。在上文“因为天空中有一个冻僵的太阳”和“神像”两诗中,虽然是哲理的阐发,却是饱含形象的。
形象性对诗的重要性是毋须多说的。打开诗卷,可以发现,凡事好诗,总是富有具体可感的形象性的。如杜甫的《绝句》:
两个黄鹂鸣翠柳,
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
门泊东吴万里船。
这里有一点要说明的是,诗中所出现的形象,应当是一个有机的整体,相互之间有内在的联系,而不应是各种互不相干的形象的自然堆积。如马致远的《天净沙》: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这首曲子运用十二个名词揭示出多种多样的形象,这些形象都是围绕着烘托、渲染“断肠人在天涯”这样一种主题来选择、安排的,于是构成了意境。如果形象与形象之间缺少关联,那么,这些形象就会破坏诗的意境,达不到感人的效果。
三
如果把诗比作人,那么,思想是这个人的脊椎,形象是这个人的躯体,而敏捷的才思则是这个人得以尽快出世的催生婆。优秀的诗人,往往具有数学家那样敏捷的才思。
历史上,曹丕逼曹植作七步诗的故事是人们熟知的。传说曹丕嫉妒曹植的才能,勒逼他在七步之内做出一首诗来,写不出来则处死。而素负才思敏捷盛名的曹植居然在七步之内写出来了,这就是:“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古代不少才子才女,他们才思的敏捷,的确是叫人拍案叫绝的。《双珠凤》中,文必正向才女霍定全求爱,而霍定全也早已听说文必正素负才名,决定试探一下深浅。于是说:
“吏部堂中,一史不通胡作吏?”
文必正对着小姐所住得天香阁略一沉思,马上应道:
“天香阁上,二人可合何瞒天。”
霍小姐又出一联:“竹本无心,皮外空生枝节。”
文公子立即对道:“藕自有窍,腹内满藏情丝”
再如苏东坡和它的妹妹苏小妹相互戏逗的一段,也是千古佳话。东坡一嘴胡子,小妹笑他:“口角几回无觅处,忽闻毛里有声传。”
东坡立即回敬到:“未出庭前三五步,额头先到画堂前。”
原来小妹额头略显前凸。小妹又嘲笑东坡长长的下颚:“去年一湾相思泪,至今流不到腮边。”
东坡抓住小妹眼膛微洼,还一句加以戏谑:“几回拭泪深难测,留却汪汪两道泉。”
无论写古诗还是写白话诗,都要善于捕捉灵感的火花。苏东坡说:“作诗火速追亡捕,情景一失永难摹”。不难想象,一个反应迟钝的人使很难捕捉住电石火花般的思想灵感的。
敏捷的才思需要锻炼和培养,感情的触角愈磨练愈敏锐。为什么古人多能口占诗词呢?为什么少数民族的民间歌手能即情歌咏呢?解释只有一个:熟能生巧。
要具备即兴赋诗的本领,重要的一条,是要学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找到诗眼。诗眼找到了,感情就容易喷涌而出了。
既然诗人必须具备哲学家的深刻思想,小说家的生动形象,数学家敏捷的才思,那么,有志为诗的人不妨在这三个方面多注意培养。诗是诗人的宠儿。不具备诗人的气质是不会写出好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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