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工作单位:景东县文联)
2018年11月16日,电影《无名之辈》在全国各大影院上映。这部上映前反响平平的电影,上映几天后票房口碑双丰收。影片由饶晓志导演,饶晓志、雷志龙编剧,是围绕着保安马先勇寻枪而展开的一段具有荒诞意味的小人物喜剧。360百科对影片简介如下:在一座山间小城中,一对低配劫匪、一个落魄的泼皮保安、一个身体残疾却性格彪悍的毒舌女以及一系列生活在社会不同轨迹上的小人物,在一个貌似平常的日子里,因为一把丢失的老枪和一桩当天发生在城中的乌龙劫案,从而被阴差阳错地拧到一起,发生的一幕幕令人啼笑皆非的荒诞喜剧。
大多数导演愿意将镜头对准故乡,拍自己最熟悉的东西是他们的本能和欲望。出生于贵州的饶晓志也不例外。这次,他把电影《无名之辈》创作背景、拍摄地点都定在了贵州都匀。《无名之辈》拍出了西南小城市的味道,那街道、那人、那景致、那鸡鸭鱼鹅六畜兴旺,都融合在小城表面的混乱和内里的条理之中。导演有目的地选择西南地区的演员参演电影,首先在个人特质上就已经完全融入了这座城市。就连影片中插曲作者尧十三也是贵州毕节人。从演员到剧本,从台词到音乐,导演打造了一个浑然天成的西南小城形象。
一、对身处时代旋涡中的小人物形象的刻画,是影片最重要的主题。
本片的戏份主要围绕陈建斌扮演的保安马先勇、任素汐扮演的残疾妹妹马嘉祺、章宇扮演的劫匪眼镜、潘斌龙扮演的劫匪大头等展开。用鲜活的故事反映人民生活的本质,是对文艺的创造和对艺术的升华。让国产电影回归到“人”的本质中去,是当前时代的主流。从农村走入城市的年轻人,他们在一次又一次被命运的捉弄中遍体鳞伤。眼镜和大头代表着这群内心极度空虚,缺少关注、关爱,强烈希望被社会认可的年轻人形象。作为处在社会底层需要证明自己的年轻人,他们选择了极端的表达方式:抢劫。然而命运捉弄了他们,他们辛苦抢来的手机全都是模型机,抢劫视频被网友剪辑成鬼畜视频在某网站轮番播出。正如眼镜所言,“他们可以不关注我们,但是不能恶搞我们。”当他们最终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却再次被现实无情捉弄。现实对于底层社会的关注,其实是对愚昧的一种窥探,对落后的一场嘲笑。
任素汐是一个非常饱满的演员,也是一位藏得住的演员。对于绝大部分观影人来说,她的脸甚至是违和的,与当下审美背道而驰。但电影演员最重要的是可塑性,而不是好看。她对角色的把握和塑造很迷人。作为男主角马先勇的妹妹,任素汐饰演的马嘉祺在最美好的青春里被酒驾的哥哥一场车祸断送了人生,从此毫无尊严的度日。她只有脑子活着,只有嘴活着。所以她故作坚强,说话刻薄毒舌,单用嘴巴就制住了两个拿着枪抢劫的“悍匪”。这个只有嘴活着的女人,有一个不务正业的哥哥,一个时刻窥觊她的油腻邻居,一个嫌她又脏又臭弃她而去的保姆,她的生活毫无乐趣,毫无希望,她无法有尊严的活着,甚至不能选择有尊严的死去。眼镜和大头的闯入,给了她“死”的希望,同时也给了她“生”的希望。试想,如果没有俩人的闯入,这个全身瘫痪被社会所抛弃的女人,会不会就这么孤独的死在屋中?
大头在马嘉祺家里给眼镜上药的戏份是戏里最大的笑点。“这个疼吗?”“不疼。”“这个呢?”“也不疼。”“说实话,这个呢?”“真不疼。”一个可爱、怕疼、故作凶狠的抢劫犯,向一个完全没有知觉的瘫痪病人询问疼痛,巨大的反差让影院的笑声此起彼伏。透过那些笑声,我看到更深层次的东西——那种能够感受疼痛的权利,是有多么幸福。任素汐在影片拍摄结束后说:“我那会儿没睡着,他趴在我腿上……我眯着眼睛看到了。但我无法感觉到他趴在我腿上……真难过……”
马嘉祺失禁后,尿液顺着轮椅滴答滴答落在地板上。她崩溃了。这个不怕天不怕地连死都不怕的女人,像一个被冲破最后防线的士兵,充满了绝望和屈辱。在要不要给她换尿裤的一片慌乱中,眼镜用毛毯盖住了她的头,也盖住了她仅有的一点尊严。镜头着墨干净利落,没有泛滥的悲悯,只有克制的深情。
马嘉祺恨自己的哥哥,那个断送了她一生幸福的人。影片中马嘉祺与马先勇只有两场对手戏,一场是多年前的车祸,没有对话,没有交流,只有绝望与懊恼映衬在满地狼藉中。另一场是隔着门的相互问候、谩骂、撒泼。一声哥哥,叫得人肝肠寸断。她跟眼镜说,“我原谅他了。”她终于原谅他了。这种对过去的原谅,其实是对生活的放手与释怀。
章宇的2018年是一鸣惊人的一年。《我不是药神》的大获成功,使黄毛(彭浩)的角色深入人心,接下来的《大象席地而坐》和《无名之辈》中,章宇的戏份很重。《无名之辈》里,我并没有认出这位演员,甚至一度以为他演的就是他自己。在陈建斌、任素汐、潘斌龙等众多戏骨面前,他毫无表演痕迹的演绎,将一个充满不切实际的梦想的乡村年轻人形象表现得入木三分。这位“剧抛型”演员换角色如同换脸一般的演技让观众惊叹。
天台戏份,当眼镜戳穿大头心中关于霞妹(真真)的美好形象时,大头将他为眼镜撒了多年的谎言愤怒吼出,“你说你小时候打死一条眼镜蛇,其实你只是捡了一条死蛇而已,你自己都可能已经忘记了。”——眼镜蛇的外号由此而来,慢慢从眼镜蛇变成眼镜。当一个谎言说得过久,连自己都会信以为真。长期以撒谎塑造出“英雄”形象,就以为自己是真正的英雄,这在别人看来是如此的滑稽可笑。没有人会去追究那是一条死蛇还是一条活着的眼镜蛇。或者说,除了眼镜自己,或许并没有人真正去在意过他是否真的打死了一条眼镜蛇。名字的缩略恰好证明了这件事对于别人并不重要。当他的努力弄巧成拙,变成人们口中茶余饭后的笑料时,这个一心想要当大哥、要出人头地的小痞子,已经无法确认这个世界到底需要他怎么做了。无名之辈的悲哀,恰恰就在于他们的平凡,平凡到从来不曾有人真正关心他们。
故事的高潮在西山大桥展开。这座宽敞的桥云南把它叫做风雨桥。风雨桥在西南地区较为常见,指的是那些在桥梁上建盖房屋供人避雨的桥。它在《无名之辈》中作为一个意象展现出来。在我看来,“风雨”二字不单指西南地区潮湿多雨的气候,更指人生路上的风风雨雨。马嘉祺问眼镜,“为什么会有桥?”“无路可走了,所以造了桥。”“桥其实是水上的路。”
当眼镜卸下想当大哥、想出人头地的空洞盔甲,他内心的柔软与马嘉祺无力的躯体相拥,一场社会底层小人物的相互救赎从此开始。当电影回归“人”的本质,导演和观众已经真正认识到,英雄从来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平平无奇的无名之辈才是。人生路上总是一半风雨一半桥,过了桥,便是通途。
“人”才是一部电影的主题。当导演的目光重新回到真正的“人”身上,电影就成功了一半。影片中有许多角色同样出彩,马先勇对于生活的执着和生活的无力,大头与霞妹峰回路转的爱情,高明与高翔隐忍克制的父子之情,因为篇幅原因不再赘述。
二、方言的合理运用一定程度上成就了影片。
电影是一种以叙事为主的视听娱乐艺术,语言的巧妙运用具有事半功倍的效果。方言作为极度还原真实的重要手段,对电影人物的生活环境、内在性格、真实感、亲近感等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是塑造电影人物形象的有效工具。越来越多的方言在影视剧中出现,是中国电影在宁浩《疯狂的石头》取得巨大成功之后呈现出的电影现象,甚至部分影视剧已经开始尝试全片使用地方方言。冯小刚电影《1942》里,逃荒的灾民都在说河南话,王全安电影《白鹿原》中全篇使用陕西方言,陈可辛电影《武侠》和管虎电影《杀生》中则部分使用了四川话。王竞导演的女性主义现实题材电影《万箭穿心》中,颜丙燕饰演的“女扁担”李宝莉操着一口流利的汉口方言,演绎了一个倔强女人所具有的生活质感。郝杰的电影处女作《光棍儿》,毫无例外将镜头对准了自己的家乡张家口。在张家口那片贫瘠、混乱的黄土地上,一群说着本地方言的农民,以极具原生态的鲜活质朴把观众毫无隔阂地带入电影情境之中,近乎纪录片手法的拍摄,让社会底层小人物的命运更加触目。《无名之辈》全部采用西南方言。虽说同属于西南官话区,云贵川渝四个地方的方言其实也大不相同。影片创作背景立足于贵州都匀,出生于此的章宇算是本土作战,除了章宇之外,其他人的表现亦是可圈可点。几个主要演员中大部分人属于云贵川渝。其中章宇是贵州都匀人,王砚辉、马吟吟是云南昆明人,程怡是四川成都人,宁桓宇是贵州铜仁人,邓恩熙是重庆人。陈建斌是新疆乌鲁木齐人,好在他妻子蒋勤勤是重庆人,多少耳濡目染学了些四川话,陈建斌饰演的马先勇吃亏在演员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那个《甄嬛传》中高高在上满脸不耐烦的皇帝形象,让这个穷困潦倒的工地保安说起贵州方言来总有点过意不去。任素汐是山东莱州人,潘斌龙是黑龙江鸡西市人,任素汐幽默犀利尖刻又十分具有生活化色彩的方言台词浑然天成,丝毫没有拿腔作调之感,潘斌龙在大量方言对白中表现得较为完整,并没有出戏的感觉。他们流利的台词在影片中最大限度增强了镜头所不能表达的生活质感,给电影创作带来新的突破。而作为快男出道的歌手,宁桓宇在台词功底上明显输给了其他演员。
张口就是戏是方言的特点。一个地方的方言就是这个地方的风土人情,是这个地方最直观的体验。他们穿着我们熟悉的衣物,说着我们熟悉的方言,银幕上的人物变成了我们身边随处可见的普通人,一下子拉近了角色与观众之间的距离。观众隔着银幕看他们,看到的是自己,看到的是亲朋。对于小人物的塑造,社会底层人物的塑造,没有比方言更便捷和直接的方式了。作为云南人,对于西南官话并没有过多共鸣,充其量不陌生而已,也着实未能够领略“爱情你个麻花情”这句方言的精髓所在,实在遗憾。对于听惯了普通话和东北话的其他观众,要去顺利地领略某一个地方的语言风采,却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当然,在东北话已经普及全国的今天,西南方言在影视剧中所占的分量还没有东北方言那么重,这必然会缩减一部分观影人群。方言的运用是一把双刃剑,它让人物形象更具体、故事情节更饱满、影片更具亲和力和可信度的同时,也使它在全国的推广上有所流失。
中山大学李炜教授曾说过:“方言用得好的话,能增加地域文化质感。在此过程中,观众能不能听懂是关键。”在李炜教授看来,电影用方言,还要把握“度”的问题,“我们处在一个方言丰富的国家,这是个现实,因此方言用得好、用得恰当的话,能增加地域文化色彩,但故意、刻意使用方言是另外一回事。”庆幸在《无名之辈》中,并未出现方言水土不服的现象。
当代年轻人在充分接纳普通话的同时,不应当将方言连同落后的生活方式一样抛弃在遥远的乡村。方言中很多有价值的东西只能靠口耳相传来进行保护,文字无法表达。在无数农村青年、中年涌入城市生活的今天,对方言的保留,其实也是对传统文化、对乡愁的一种追溯和怀念。
三、多线叙事的搁浅让叙事无法圆满是本片的弱点。
《无名之辈》将所有矛盾冲突集中在一天之内表现,在紧张的镜头语言和有限的时间中,导演的掌控显得至关重要。从电影开始铺成的三条线索来看,本片导演是有野心的。但最终归结于导演的功力或者编剧的能力,有待考证,但主要责任应该还是出在饶晓志身上,毕竟他既是导演又是两个编剧之一。由于片长限制,三条线索最终显得多余累赘。于是导演不得不为了增强戏剧冲突设计多种巧合,以达到事件的高潮。然而,事件的发展过分依赖巧合是对观众不负责任的表现。西门大桥群戏中,各种巧合的完结和线索的终结显得潦草。最后一声枪声的响起解救了这个尴尬的场面。当马先勇用钢板躲过了第一支枪,却被眼镜意料之外的第二把枪打伤的时候;当眼镜把烟火错当为枪声,慌乱中把子弹射向马先勇的时候;当马嘉祺并没有如期赴死,在烟花声中醒来的时候。电影戛然而止,应该会比现在的结尾收获更多掌声。云南话剧团演员王砚辉,在老板带着情人跑路这条有头无尾的叙事线索中被束缚了手脚,仅仅完成了角色本身。在《你好,之华》中有过精彩演绎的邓恩熙,在扮演马先勇的女儿马依依时,也只能算是中规中矩。正如网友所说,不是导演成就了演员,而是演员们的演技拯救了这一部原本有硬伤的电影。
当目光所及,电影不再追求为悲剧而悲剧,反倒是有点刻意讨好之嫌。导演饶晓志在经历了《你好,疯子!》的票房滑铁卢之后,《无名之辈》中已经呈现出尝试与观众妥协,与社会妥协,向主流的价值观示好的思想变化。所以影片中,一直因为车祸阴影堕落的泼皮保安,也能因为一场寻枪的过程证明新的自己;在夜巴黎靠出卖色相为生的农村女孩霞妹,也会回到大寨子悉心照料大头的双亲,等他减刑出狱;在社会旋涡中始终找不到人生定位的眼镜,也愿意在狱中为所爱之人学习护理;拿钱跑路的老板,会在最后关头提着钱回到故事的起点……那些美好,是真的也罢,欺骗也罢,观众选择了相信,那就是真的。
四、由《无名之辈》看国产电影对时代意义的把握。
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座谈会上提到,我们要创作无愧于人民的作品。“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凡是伟大的作品,都是反映时代本质的作品。”和其他艺术门类一样,电影必须追求价值引领,用有温度的镜头语言去塑造人性的善良与光辉,去反映时代的变迁,在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道路上发挥自身优势,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引领文艺事业的发展。在中国电影家协会主办的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艺思想与电影创作研讨会上,中国电影家协会分党组书记张宏指出,当前(国产电影)存在“宾馆创作”“按照票房需求配方生产”等现象,电影创作应更深入现实,关注底层民众的喜怒哀乐,反映他们在时代变迁中的命运,讲好中国故事,才能获得更好的口碑。
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中凸显文艺工作的立场。社会主义文艺从本质上讲,就是人们的文艺。一部电影的艺术性、思想性、价值取向是通过演员的表演展现出来的。在电影中,镜头是导演的代言,演员更是导演的代言人。投机取巧,按照票房的需求将流量明星、大咖扎堆,以圈钱为目的的配方生产,救不了国产电影。国产电影应当回归到电影的本质,回归到人的本质中去。只有关注群众需求,形成良性互动,不断提升完善自我,才是国产电影的出路。不尊重观众、甚至愚弄观众的做法,无异于杀鸡取卵,透支了观众信任之后的国产电影要重新崛起,难上加难。
邓邵生 中国画
中国电影需要有自信、有底线、有梦想电影人,同样需要有审美、有追求、有信仰的观影人。能够接受这个世界的不完美,是观影的一种成熟。我们的导演和编剧不再用尖锐的镜头和笔调刺激我们的灵魂和神经,而是在广袤厚重的历史文化中寻找契合,在繁荣昌盛的现代社会中发现缺憾,在穷困潦倒的社会底层找寻生活的出路。中国电影不断探索进步的同时,观影群众也在不断的完善自我。与之前相比,观众不再一味吹捧或者一味贬低,也不再给什么就吃什么,不再对电影毫无底线的接纳和对恶趣味毫无保留的接受,我们在经历无数烂片的轰炸之后逐渐锻炼出独特的、不受他人影响的观影感受。作为新时代下的年轻人,我们始终要善于发现真善美,也能够清醒的接受现实的假丑恶。2018年,随着流量明星等资本运作的扑街,中国电影人似乎有些懂得了观众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也似乎更加有能力去表现现实。只有对优秀电影的认可和对烂俗电影的摒弃,才能够促进中国电影的发展与变革。只有相互尊重,中国电影的道路才不至于畸形,也才能够共同进步。
生活不凡,在故事与事故之间无缝切换;生活平凡,我们都是泛泛的无名之辈。影片名为《无名之辈》,其实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有名有姓,眼镜的大名叫做胡广生,大头名叫李海根,霞妹(真真)真名肇红霞,每一个无名之辈其实都有名有姓,这是导演给我们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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