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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云之南,地阔天宽

时间:2023/11/9 作者: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热度: 15567
徐鲁

  真诚地感谢老友吴然先生和昆明儿童文学研究会、晨光出版社邀请我来参加这个盛会。来昆明之前,我写了一段贺信,祝贺昆明儿童文学研究会成立三十周年。但是纸短而情长,一纸贺信,难以表达我与云南儿童文学作家们,尤其是与吴然、乔传藻、张昆华等几位老朋友多年来给予我的温暖友谊的感激之情。那么,我就在这里再谈一点我对云南文学,尤其是儿童文学的印象。

  三四十年前,生活在内地的人要到云南的边疆地区来一趟,可不是那么容易的。那时候好像也没有“旅游”的风气。像我这个年龄的一代人,对于云南的了解,大约都是拜一些文学作品和几部电影所赐。所以我很早就有了这样一个印象:云南的作家们,大都擅长描写自己这片有着浓郁的西南边疆的风情的乡土生活。当然,也有一些很有影响的描写云南风情的作品,是外地的作家写的。我在中学时代读到的一本描写西南边疆生活,印象很深的作品,是艾芜的《南行记》。

  后来我有幸跟随在著名文学家、诗人、翻译家徐迟先生身边,做了他数年的助手,他给我讲述了更多云南作家的故事。恩师徐迟是与云南缘分很深的作家,他对云南感情深厚,几乎贯穿了他大半生。1957年,他出版了一本有名的诗集《美丽,神奇,丰富》,收录的几乎全部是献给云南的诗篇。现在人们都喜欢用“美丽,神奇,丰富”这六个字来概括云南这片土地,徐迟先生功不可没。这六个字概括和提炼得真是精准,又有着诗人的文采。徐老跟我讲过,当年他作为《人民中国》特派记者,与另一位著名记者、也是作家和诗人的方纪先生结伴到云南采访。有一次在一个偏远的山林寨子里,参加了一个热闹的火把节,便连夜赶到县城,用拍电报的形式,向北京传送了一篇短小而精粹的、描述火把节现场情景的散文《欢乐的火把节》,用徐迟、方纪两个人的署名发表了。徐老说,这篇散文虽短,却是他十分得意的一篇文章。他还跟我讲过,那时候他听纳西古乐,那种悠长的忧伤的调子,他听着听着就难受得不了。他还写过一篇长诗《望夫云》,写得缠绵悱恻。他的灵感也是来自云南的一处著名的断崖,过去是一些痴情的情人悲壮殉情的地方。到了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期,徐迟先生创作报告文学名篇《生命之树常绿》,写植物学家蔡希陶先生时,又一次与云南发生联系。这篇作品里写欢乐的泼水节的那一部分,很长时间里一直成为中学课本里的一篇有名的课文。这个时候我所知道的许多跟云南有关的作家及其作品,如李广田、冯牧、白桦、公刘、李乔、刘绮、公浦、晓雪、黄铁、饶介巴桑、彭荆风等等,大多都是从徐迟先生那里知道的。从这些作家笔下,我们看到和听到了一个多侧面、多声部的、立体的云南,领略到了云南边疆的美丽、神奇与丰富。

  我想,这些前辈作家与云南的故事,以及他们笔下的云南故事和云南风情,不仅是我们云南的文学资源、精神资源的一部分,也可以成为我们出版资源的一部分。有一些东西是应该重新整理出来,让今天的孩子们读一读的。像艾芜笔下的边疆故事,徐迟笔下的边疆诗篇和散文,写得多美丽,也非常励志。我甚至还想到,要研究云南的文学,像“李广田与云南”“冯牧与云南”“徐迟与云南”“汪曾祺与云南”“白桦与云南”,每个人与云南故事和他们笔下的作品,都可以是一本好有意思的书。我有一套《楚图南全集》,这是我们云南的一位大学问家、大翻译家。他翻译的惠特曼的诗歌,我觉得最有惠特曼的味道。我有时候会抽出这部全集的某一卷读一读,那里面也写到了很多云南的故事和历史。

  说得有点远了,现在回到云南的儿童文学上。一直以来,云南的儿童文学作家们也给我留下了这样几点很深的印象,我简单地谈一下,包括我从这些印象出发而想到的一点建议。这些建议或许有助于年轻的作者们如何来传承云南的儿童文学“文脉”。

  第一点印象:就我所交往了多年的几位云南儿童文学作家,如吴然、乔传藻、张昆华等几位老师和老朋友,他们都非常善良、质朴、真诚、安静,无论是为人、为文,都真诚、严谨、专注,既不游戏人生,也不怠慢文学,安安静静、一点也不浮躁和喧闹。这是一种十分可贵的品质,是一个作家对于自己选定的创作道路的一种忠恳和执着的热爱。这一点尤其值得我辈学习,也值得在座的各位年轻的作家们学习、继承和发扬。儿童文学,从来就不仅仅是一个文学的问题,更是一个心灵的问题。好的儿童文学,有价值的儿童文学,一定是有赖于作家的某种道德完整,一定与作家的情怀、境界、格局和修养有关。文学最后的竞争,不是文学技巧和风格的竞争,而是作家的人格力量的竞争。云南儿童文学界的几位老作家,为我们树立了一种高尚的人格风范。我与几位作家的友谊,有的已经保持了二十多年,可以说是感同身受,深受其惠。这是云南儿童文学最好的精神传统和“文脉”,年轻的一代应该保持这种文脉的有序传承。

  第二点印象是:云南的儿童文学作家,大多都是有自己的生活根基的现实主义作家。他们立足现实生活,有自己的生活根基,紧紧拥抱现实主义创作传统,用自己的作品去展现云南边疆多民族的生活故事。他们写的都是生动、鲜活的现实故事。我发现,老一代作家里,几乎很少有人写幻想类的作品。我想这是因为这片乡土,给作家们说提供的地域文化风情,已经足够绚丽多彩,足够丰富和神奇,只要你能够真实、准确地描写出来、表达出来、展现出来,就已足够绚丽了,胜过很多仅仅依靠想象力写出的东西。云南边疆多民族生活这些得天独厚的题材,生活在云南的作家不去抒写,实在是太可惜了!我前年曾应中少社之邀,写过一本图画书《小宝的泼水节》。我对泼水节的了解与感受,哪里会有云南的作家那么真切和细致。我只能靠查阅资料来写。因此我想,生活在内地的作家,包括我自己,一定很羡慕云南的作家们拥有的这片绚丽多彩的乡土。我们即便是想写云南,偶尔也会走马观花地看到一些风景和风情,但是多半也是浮光掠影,根本写不地道的。写云南生活,还是应该云南本土作家来写是最合适的。因为这里的生活故事、地域文化、风俗习惯等各方面的细节,已经深入到你们的骨血里了,成为你们日常生活和生命里的一些组成部分。年轻一代的儿童文学作家如果放弃云南现实生活,舍近求远,去写一些幻想类的东西,或去写内地作家们都在写的一些所谓“热门题材”,当然也不是不可以,也未必不能写出好的作品,但是如果对自己本土的这种现实主义创作传统视而不见,置若罔闻,未免太可惜了。现实之树常绿。这一点也是云南的儿童文学作家留给我的很深很好的印象。

  第三点印象是:云南这片土地是一个多民族居住的地方,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传奇故事。像独龙族这样的民族,是从刀耕火种和结绳记事的原始社会形态,直接跨越到了社会主义社会,汇入了现代文明进程的少数民族之一,这些同样是我们现实中的“中国故事”。挖掘、发现、讲述多民族的边寨生活故事,应该成为云南儿童文学作家很好的创作的内容和方向,也应该成为云南儿童文学作家和作品的强项与特色。这么多的民族,一个都不应少。习近平总书记说过:“今天,在我国960多万平方公里的大地上,13亿多人民正上演着波澜壮阔的活剧,国家蓬勃发展,家庭酸甜苦辣,百姓欢乐忧伤,构成了气象万千的生活景象,充满着感人肺腑的故事,洋溢着激昂跳动的乐章,展现出色彩斑斓的画面。”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各个少数民族的生活。在这点上,老作家吴然先生创作《独龙花开——我们的民族小学》,真是为我们树立了一个典范。这本书写得非常真实生动,却不是短时间的急就章。他最早接触独龙族孩子的生活,已经是在四十多年前了。经过这么多年不断的酝酿、采访积累、深入生活、体验生活,他才能完成这样一本篇幅不大、却扎扎实实和独一无二的作品。不仅这部作品具有优秀的儿童文学典范意义,吴然作为一位老作家,这种肯付出四十年的牵挂与惦记,心心念念地去为一个民族,为这个民族的一代孩子写出一本“心灵史”一样的作品,这种脚踏实地的严谨的创作路子,同样具有典范意义。

  第四点印象:云南老一辈的儿童文学作家,因为创作路子正、创作态度严谨认真,所以他们在儿童文学语言上,都是十分讲究的。吴然几乎每一篇散文作品,都可以放进中小学语文课本里作为“范文”,所以他才能成为作品被选入小学课本里较多的几位作家之一。乔传藻老师的散文语言更是非常注重锤炼语句。他不愧是教大学写作课的教授,自己在创作上同样为人师表。儿童文学的作用,不仅是要用故事感动小读者,用高尚的情怀影响小读者的心智成长,还有帮助小孩子学习和欣赏优美的文学语言、培养热爱母语之心的责任。因此,儿童文学语言不能粗糙、粗鄙、粗劣,必须是优美、规范、准确、纯正的,儿童文学读物,终归也是孩子们成长的“教科书”。所以,老一辈作家扎实的语言锤炼功夫和优美的文学语言传统,新一代作家对此也应该有所领悟和传承。

  最后要讲的一点是:云南有着丰富多彩的民间文学资源,各个民族都有自己的传说故事、民歌、甚至是创世史诗,其中包含着丰富的民俗、民情和民族精神的元素,也有着现代的作家们无法想象的、绚丽多姿的幻想元素。这是一种大幻想、大智慧。对身在云南的儿童文学创作者,丰富的多民族民间文学题材,同样也是一个创作资源和宝库,需要我们去挖掘、发现和擦亮,去汲取其中的美丽元素和幻想智慧,去重述它们,让它们焕发出新的绚丽光彩。这些难道不是优美的中国故事吗?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关键是怎样去把它们重新擦亮,给它们注入新的生命,或者是汲取到它们最有价值的文学营养,把多民族的神话、民歌、传说故事和民间智慧,转化成我们的儿童文学创作资源。我们从一些诺贝尔奖、安徒生奖、凯迪克奖等获奖作品里,经常可以看到,世界上一些少数的原住民的故事,甚至是一些濒临消亡的民族生活故事和文化传统故事。外国作家对这种题材的文学表达方式和书写艺术,是值得我们借鉴的。

  我去瑞典访问的时候,瑞典国家文化委员会的一位女士跟我说:他们对来自两个方面的申请会特别予以“优先考虑”:一是关于儿童与青少年文学和文化权利的项目,一是关于国家各个地区整体文化发展,尤其是有利于这个岛国的边缘和落后地区的文化平衡发展权利的项目,目的就是让居住最偏远地区的、暂时还比较落后或者贫穷的地区的孩子,也能享受到同样的文学艺术和科技文明成果,让国家各个地区的孩子均衡发展,让文化真正能够多样性、有效地、全覆盖地惠及每个民族身上。我想,我们的儿童文学作家也应该有这样的情怀和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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