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关注底层平民生活状态的小说日渐增多,似乎成了一种潮流。从社会背景来看,国家正在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政府正在着力改善民生,作家们能主动融入时代,为普通老百姓书写,于国于民都是一桩好事。作家们的这种融入和书写,无论是出于同情还是道义,都是他们担当责任和回归良知的体现。楚雄市文联作家孙庆明先生创作的系列中篇小说,对处于社会底层的平民百姓同样给予了深切关注,书写了他们无奈的生活状态,讴歌了他们在生活中表现出来的优秀品质。本文试就作者近年来发表的《血荷》《诊所》《黑白之间》《盒子里的秘密》《迷雾》《那一夜》等6篇作品,作一番比较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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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按题材进行分类,《血荷》《诊所》和《那一夜》属于爱情小说;《黑白之间》属于社会生活小说;《盒子里的秘密》和《迷雾》属于企业改革小说。《血荷》里面的主要人物季平和蒋薇,一个是大学副教授,一个是出了名的舞蹈演员,从表面上看他们风光得很,实际上他们在社会生活中也属于平民百姓。他们曾真心相爱,但一次变故把他们的爱情推向了边缘,当蒋薇准备离了婚再回到季平身边时,却因为与前夫争执时前夫不慎摔死而背上了杀人的嫌疑被拘捕。两人的爱情又遭受了一场劫难。面对这些变故和劫难,他们又能怎样?美好的爱情却让人痛不欲生。尽管如此,季平并没有对爱情失去希望。他不是圣人,他也曾经迷茫、痛苦、颓废和绝望过,但他没有伤害过他人,其间也有女人喜欢过他,他的父母还为他选定了一个未婚妻,但他对自己负责,没有答应。他甚至没有能力留住蒋薇,但他在对蒋薇爱情上的坚韧和坚贞,令人赞叹;同样,蒋薇后来果断做出离婚的决定,想回到季平身边的举动,也同样令我们感动。爱情的价值和意义在他们身上得到了彰显。作者通过对他们追求的抒写,赋予了本篇小说真正的艺术震撼力。
《诊所》说的是代课教师森荣平喜欢上来他姐夫胡永亮的诊所治病的小竹子。他被解聘后,想带着她去打工。可小竹子不肯去,她说她要上学。小竹子是个大学生,因病辍学,由于家里无钱治疗才回到这个地方的。森荣平的姐夫胡永亮原来也是医学院的学生,因老家发生泥石流灾害不得不辍学回家当了乡村医生。森荣平原本也考上了大学,只因姐夫的诊所出了事,家里负债累累,也就断了大学梦。大姐和大姐夫也曾想了好多办法,想让他去镇文化站上班,可也没弄成。小竹子的父亲黄纲生为了给女儿筹集医药费进城打工,但他那一点钱简直就是杯水车薪,好些钱都是胡永亮垫付的。为了这个小竹子,胡永亮的妻子甚至怀疑胡永亮与小竹子有不清白的关系,后来她才知道是弟弟爱上了她。小竹子渴望去上学,胡永亮也支持她去上学,这就把森荣平推入两难境地。大姐出了个主意,要他们把婚事订了。最后小竹子说,她和森荣平好,就没有想过要嫁别人。后来,小竹子回城上学去了,森荣平决定留下来。他们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以后将如何?作者有意把这些交给读者去想象。在作品中,我们看到,胡永亮的人生道路并不是一路平坦的。他开诊所,被挤压得无法生存,才来到这个小山村。他因为好心,收救了几个学生却因条件有限,导致两个学生分别落下了视力残疾和听力残疾,这个事故让他倾家荡产。这些灾难并没有改变他的善良和朴实。收治小竹子后,他毅然拿出自己不多的收入来给她买药。后来小竹子的父亲撞车死了,他又帮着料理后事,再后来又决定资助小竹子重返大学读书。就这么一个普通的乡村医生,做了一般人不愿做和做不了的事情。我们从他们苦难的生活里,读出的是他们的善良和坚韧,感受到人与人之间难得的温情和人性之光所散发出的温暖。在这些普通人身上,我们看到了普通人爱的能力、感恩的能力和牺牲的能力,而这些,恰恰是人性的真、善、美存留在底层百姓心中的表现。
《那一夜》里的李一芳,是个善良能干的农村妇女,她家的地需要放栽秧水了,她多么希望她在城里给人开车的丈夫回来帮忙,可他就是推三阻四不肯回来。到了放水那晚上,丈夫回来了。他守着电视看足球赛,不肯去,还动手打了她。她气不过,还是去放了水。当她到了水田边,肖永平已经在为她家放水了。她把肖永平跟自己的丈夫作比较,对肖永平产生了依恋,后来就发生了男女之间的事情。李一芳认为,发生这件事后,以后的日子会是另外一种样子,可是日子毫无改变。这样的结果直教人发出爱又如何的感叹。李一芳也曾产生过离婚的念头,但想到女儿会被婆家夺走,她就断了念头。她对爱情的期望并不高,只是希望她丈夫帮着做些事,在家里给她一点点温情,可这一点她也得不到。我们看到的是她对爱情的觉醒,但想到她的处境,就只能给予同情了。
《黑白之间》说的是杜一宁请张敢去抢夺黄金,张敢不想去,因为那是犯法的事情。后来,张敢因为急需要钱,不得不跟着杜一宁上路了。同去的还有马夫和猴子。在路途中的宾馆里,他无意中了解到来陪侍的“小姐”就是战友林峰的妻子。后来,他们在街上遇见了林峰的妻子,马夫把她带上车,对她起了歹意。就在这时,张敢挺身而出,救了她。马夫早已拔出手枪,车上的人命悬一念。后来马夫在僵持中软了下来,因为还有黄金等着他们。他们准备在押运黄金的车辆来到大桥上时,将桥炸了。他们在桥下安放了炸药。张猛想到,黄金到手后,马夫会杀了他们三人。他把杜一宁击伤,又将马夫打死。后来大桥被炸,押运车没炸到,却被一块落石击中。张敢要去救人,可被押运员开枪打死。张敢从黑道回到了白道。张敢在那一刻表现出来的不可思议的勇敢,让我们看到了良心和公义。一个普通的失业人员,在一只脚已经跨入黑道时,毅然抽身而出,实现了道德良心的自我救赎。
《盒子里的秘密》说的是一家工厂改制前发生的事。原厂长凌明因受诬陷辞职,书记秦明主持全面工作。可好景不长,秦明患了病,在临死之前,他留下了一个盒子,并叮嘱档案员唐蓉:“不到改制,职代会表决时,不能打开这只盒子。”在改制前夕,副厂长李小刀同黄莆晓涛勾结,想买下这个厂子。他们知道秦书记曾留下过一只盒子,这只盒子对他们来说很重要。他们想尽一切办法,企图让唐蓉交出盒子。唐蓉顶住了他们的威逼利诱。在职代会上,盒子打开了,录音机里传出了秦书记的声音,李小刀的阴谋终于被揭破。在这过程中,唐蓉也曾动摇过,他父亲生病住院,也很需要钱,但她还是把那只盒子保管了下来。这个普通女工在是非面前的判断,在诱惑面前的坚守,同样也令人崇敬。
《迷雾》以贡石县公安局刑警队长金阳为破解黑川镇镇长陆东明死亡原因为主线,道出了国企改革的种种复杂关系。金阳一介入此案,就有不少人劝解他不要卷入此案,有人甚至用他职务升迁的事来作条件。因为在某些人看来,陆东明身份特殊,不管是误伤、自杀或他杀都很麻烦,只要当作一般事故处理就行了。经过金阳的艰苦努力,最后终于查清了案情。陆东明确系自杀,由于陆东明轻信了杨搏的承诺,他借了500万出去就再也没法收回,杨搏成了冶炼厂的主人。当然,这是海洋和杨搏共同谋划的。这两人虽未直接杀了陆东明,但骗走了国家的500万元巨款却是事实,最后终于被捉拿归案。至此,陆东明死亡的种种迷雾才得以拨开。按常理讲,金阳和陆东明都算不得是底层百姓,但他们在这个事件中处境与一般老百姓又有什么不同?金阳冲破阻力,寻找到了王友庆和莫晓兰两个知情人,才将谜团解开。王友庆和莫晓兰这两个很普通的底层人物,怀着道义和深情,使整个事件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
这些活跃在小说里面的底层平民,他们经常要面对生存的不幸和痛苦,有时还陷入了生活的困顿和无望中。他们看上去是很卑微的一个群体,但他们在纷乱而窘迫的生活中仍能坚守自己那一颗善良的心,仍然有自己的道德操守,仍然有自己正常的情感生活,这就非常难能可贵了。作者在写这些人物时,赋予他们以同情、关怀、爱和救赎,让人看到底层平民的人格尊严。他们的声音虽然弱小,但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捍卫和实现方式。他们让我们看到了良心、道德、坚韧、希望、友爱、自尊等深藏于民众之中的良好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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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中短篇小说,往往是善于营造意境的小说。意境好,读者一进入小说世界,就有现场感,就如同抵达了故事发生的场面,进入到小说人物的内心世界,感受到小说人物思想的脉动和情感的流淌。
《血荷》这篇小说的篇名,本身就是充满意境的一幅画卷。在蒋薇已经决定嫁给郭山海后,她送了一幅画给季平。季平展开画卷,看到是一幅国画,线条粗犷,画面全是怪异的红色。画面上一朵荷花从荷叶中升起。这是蒋薇破指当笔,用鲜血画出的荷花。蒋薇用画向季平表明,她对季平的爱没有变,依然像荷花一样纯洁。当我们读完小说,我们就会知道,“血荷”这篇名应该还有一个寓意,就是象征他们悲苦的爱情。小说开篇就言“季平心里有点烦。这种烦,使他根本没法静下来作画。走在街上,青黄色的光,照得行人的脸上如冰糕一样的冷。行道树摇颤着。轿车和摩托车在狭窄的街道上,很张扬地穿梭”,这样几句环境描写,把季平心绪不宁的状态衬托出来。心情一乱,环境看上去自然也就乱七八糟。小说以季平的心绪的好坏来营造意境,使人物的思想和感情置身一种恰到好处的环境中。当蒋薇和他在一起时,他是那么兴高采烈;可当蒋薇不在身边时,他又怅然若失。他约请蒋薇去祭灵湖,月下的景色是那么美好。小说通过对季平心理变化的描写,把季平独特的感受和情绪表达出来,这些感受是真诚的,丰富的,博大的,因而也就使作品富有感染力。
《那一夜》也是一部爱情小说,这部小说故事虽然简单,却也有着不凡的意境营造。李一芳的思绪是焦急的,但乡村的夜却是那么静谧。就是这样的夜晚,李一芳重新审视了自己的爱情、婚姻和家庭。在这个如同死水一般的乡村,人们的思想和感情却经历着重大变化。那里正在发生着什么?将要发生什么?那些变化将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作者通过李一芳的丈夫进城打工后的变化和肖永平的妻子嫁来到村里后的举动以及后来肖永平也进城去了的事件,委婉地说出了自己的思考。这个乡村地处城郊,迟早要被城市占领。李一芳的丈夫虽进了城,只是个打工仔,他收入不高,却已染上了城市人的一些生活方式,他对种地已经失去了兴趣。肖永平的媳妇是肖永平从四川带过来的,她早已具备在城市生活的能力,对农村生活也同样不感兴趣,嫁来这个村才两个月,她就进城去了,两人一个愿进城赚钱,一个却只想呆在乡村种地,两人不相理解,又不肯相互让步,他们的婚姻就走到了尽头。后来,肖永平也意识到自己迟早要成为失地的农民,主动进城里去了,他还说,他不会再回村耪田的。城市化的进程或许已经唱响了一曲乡村告别旧秩序的挽歌,这些乡民如何来适应这个进程,如何来审视已经习惯的生活?如何来应对城市文化和商业文化的冲击?这正如李一芳对肖永平的离去感到很怅惘,又不知道该不该进城去看肖永平一样,这个乡村已经站在一个十字路口,迟早都得做出决断。李一芳的丈夫胡城海进城后的变化,暗示着城市文化对乡村文明的践踏和乡村精神的坍塌堕落。作者把乡村的变化和乡民的变化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道出了作者对城郊农村的一种隐忧和思考,从而提升了作品的思想境界,给人以启迪,也引人深思。
在《迷雾》里,我们看到了作者对友情、爱情的讴歌和对道义、正气的珍重。金阳对迷案的追踪,既是对友情的践诺,也是肩担道义和匡扶正气的大义之举。而在《诊所》里,森荣平最终决定留下来诊所里当姐夫的学徒,原因是怕进城打工两三年学不到东西让小竹子看不起,他走出了自卑和失业的阴影。他们终于看到了因相互支撑产生出来希望。作者的审美情趣和审美理想跃然于纸上,这正好也就验证了威廉·福克纳的那句名言:“作家的天职在于使人变得高尚,使他的勇气、荣誉感、希望、自尊心、同情心、怜悯心和自我牺牲精神——这些情操正是昔日人类的光荣——复活起来,帮助他站立起来。”身处在物欲横流、尔虞我诈的世界里,读这样的作品无疑是能够净化自己的灵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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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回到作品的叙事上来。中篇小说常常就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但它又不能停留在讲故事的层面上,最起码要讲得让人爱看,还必须把人物性格刻画和人物形象塑造的任务同时完成,否则就不成为一个小说文本,而是故事文本。
《血荷》把蒋薇已经上调到省城并已为人妇后季平的失落无望放到小说开头来叙述,然后用相当的篇幅来交代他们相识到相恋的过程,再把故事往前推演。这种叙述方式把整个故事中即将发生转折的阶段放在开头,提起读者的兴趣,然后慢慢演进,直到高潮为止。《诊所》《盒子里的秘密》也是用了这一种方法。从开头来看,小说是采用倒叙的方法,但从整篇来看,还是顺叙的方法。《黑白之间》《迷雾》和《那一夜》采用的是顺叙的方法,中间用插叙,不时插入一些回忆,作一些必要的交代和铺垫。两种叙述方法的使用,使小说结构完整,情节曲折,易于阅读和欣赏。值得一提的是,《黑白之间》这篇小说有着与其他几篇迥然不同的叙事节奏。这篇小说紧扣事件特征,多用动作语言,多用短句和短段落,使这篇小说变得简洁明快。而其他的几篇小说,因对环境和心理活动的细致描写,小说显得从容而舒缓。
但是,当我细心比较小说中那些使人陷入悲剧性的事件后,发现这部小说中有些篇章的叙事有值得商榷和推敲的地方。在叙述那些影响小说人物生存状态的天灾、车祸、亲人重病住院的事件时,显得过于表面化和过于仓促。诚然,作者的意图是为了表现底层平民在无法选择的生活境地下的无奈和窘迫,但这种过于表面化和过于仓促的叙事直接影响了小说的说服力。这样的叙事由于缺乏足够的逻辑支撑力,影响了这些叙事的可信度。虽然我们的底层平民碰到的大事也就是小说中说的这些,但也并不见得就是这么表现出来的。像《血荷》中的蒋薇,她不得不为父亲筹集手术费时,就只好嫁给那个老板,而那个老板后来又有了一个女人。不久,蒋薇想离婚。这样的转折来得太快,来得太突兀。如果作者在蒋薇结婚后的精神生活方面作一些必要的铺垫,效果会好得多。因为蒋薇的内心一直还在抗争,是这种抗争让她活得很痛苦,但她又对季平的爱充满期待,把这样一个过程认真地写一写,可能会大大增强小说的说服力。同样,在《诊所》里,小竹子的父亲黄纲生通过撞车求取医药费的情节也缺乏足够的可信度。在《迷雾》里,陆东明自杀的原因也让人质疑,他是一个有进取心和事业心的人,也有相当的头脑,他不可能轻易就借出500万的,从制度的监控来说就更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另外,小说的叙述语言在个别地方也存在一些问题,如个别篇章中数字的运用削弱了小说语言的质感,有个别人物的语言与其角色和身份不符。这些看似很小的问题,应该引起我们小说作者的注意和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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