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创作中意义与价值的创造
◎蔡 毅
理论前沿
主持人语:文学创作之所以能够起到引导人、教化人、影响人的作用,最重要的就是因为它有价值。没有价值的文学无异于废纸,这样的文学甚至会对社会和对人的心灵造成危害。当然, 文学除了拥有外在的、实用的、功利的价值以外,更为重要的是它还拥有内在的、看似无用的、超越功利的价值,即精神价值。这也是文学最重要的价值所在。蔡毅的这篇"文学创作中的意义与价值的创造”就深入浅出地分析了文学创作的价值所在。值得一读!(蔡雯)
一切创造活动都包含着意义和价值两种追求。意义和价值既是一切文学创作的基本要素,也是文学创作追求的最终目的。
价值与意义名为两个不同概念,实际上却相通相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是对文学创作这种精神活动来说,价值是一种意义,意义也是一种价值;凡能说价值的地方,基本也能说意义;反过来,凡能说意义的时候,几乎也能用价值来表述。
如果说追求价值是人的目的,那么同样可以说,追求意义是人的目的。
如果说人是自由的主体,人是价值的赋予者,那么同样可以说,人是意义的赋予者。
一切对人有意义的事物都可说是价值事物,任何一种意义皆是一种价值,意义表明价值。任何人都生活在自己的意义世界中,将世界及其事物赋予意义是人类精神意向活动的特征。
人生活在意义和价值的世界之中。追求意义与价值使人区别于万物而得以生存。从表象来说,是人创造了意义和价值世界。从深层来说,是意义和价值在掌控着和指挥着人!意义和价值经由具象、符号、事物与关系等多种形式,以或显或隐的方式,始终指向人的存在,成为人类生成的基域。人类与意义、价值共在!
故在本文中,意义与价值基本上是近义词、同义词,可以互换混用。
人是价值的核心和主体。价值不是技术方法,价值是精神的航标,关乎的是动力、能源。
价值为文学之核心,可称“价值芯”。价值决定着文学的目标、方向与本质,关乎着文学的选择与路径、方法与姿态、立场与内容,亦关乎着文学的感染力、影响力和生命力。所以价值是文学最核心的构成与统领。
具体来说,首先,价值观和价值情感是先于创作活动的,任何一个作家当其进行创作时,他既有的价值观以及相应的对世界的情感态度,必然会主导或影响着创作的思维思绪活动——观察和理解、想象与构思、选择与舍弃、强化与提炼,并直接导引着他追求的目标和方向。其次,作家对每一故事,每一人物、每一过程的选择都是用心也即用价值在筛选、衡量;再次,文章的构思、布局、叙述方式、细节安排、语词使用,包括最终的调整修改,无不浸透着主体的情思,体现着作家的价值选择与判断,决不是随意而为。价值选择与判断在决定着作家的弃取、追求和发展趋向。
自从进入构思进入创作之境,心的运作或者说思维的活动就开始了漫长艰苦的上下求索左冲右突,这是一个创作走向过程、过程走向自由、自由走向生成、生成走向价值的复杂运动,大致也就是创作与价值生成过程的思维轨迹和产生路径。
在创作中,心流也叫意脉,它是心思、情绪和意志构成的脉动,是潜在演进,变动不居的,它以“变”、“动”、“流”为特点,可意会而难言传。意脉像条“河流”,经涓滴汇成泉,聚无数小溪、支流成河,或无声无息缓缓流淌,或激荡奔腾向前,当它饱饮一切后,就变成浩浩荡荡的大江大河,流往特定的方向目标。
心流意脉处于自由流动是最佳的状态,它或行或止,行于所当行,止于所当止。有时平静,有时潺潺,有时滔滔奔流,一切就在这过程中逐渐酝酿成熟。
康·巴乌斯托夫斯基在《金蔷薇》里说:“每一个刹那,每一个偶然投来的字眼和流盼,每一个深邃的或者戏谑的思想,人类心灵的每一个细微的跳动,同样,还有白杨的飞絮,或映在静夜水塘中的一点星光——都是金粉的微粒。我们,文学工作者,用几十年的时间来寻觅它们——这些无数的细沙,不知不觉地给自己收集着,熔成合金,然后再用这种合金来锻造自己的金蔷薇——中篇小说、长篇小说或长诗。”(11页)他强调每一时刻、每一件事、每一束光都有其价值。因为它们是“金粉的微粒”,是“熔成的合金”,其实就是价值的元素、价值的颗粒,价值就是由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所合成,创作就要用这些金粉微粒来构筑自己的价值大厦。
意义与价值是被文字召唤出场的。如果说构思体验是第一性的,那么写作就是第二性的。萨特说:“下笔成文时,真是欣喜无穷……我把文字看作是事物的精髓。看到我细小而潦草的字像萤火虫似的在黯淡无光的物体上闪烁爬行时,我兴奋得无以复加:想象的事物成了现实。”[1]事物的精髓变成文字,或者说文字把握住了事物的精髓,那就意味着意义和价值诞生了。
每个人对生活的认知、感悟,生命的体验是不一样的,其想象力、虚构能力也千差万别,因此才造就了文学艺术的万紫千红多姿多彩。一个人的生活经历与知识积累直接影响着他的创作。一个作家独特的审美体验和创作视角也决定了他创作的面目、风采和成就。
一个人的一生当然要追求意义,而这个意义是你自己所看重的意义。所以你如果去做一些你自己都觉得意义不大的事情,那实际上是对生命的一种浪费。每个人认知的意义不一样,因此最后的价值要靠你自己去判定。
对于作家来说,价值选择的不同,导致创作目标的不同;价值观念的不同,导致创作理想的不同。这道理很简单,人总是行其所思,思其所行。它类似于马云强调的:“想法不同,结果便不同;选择不一样,生活才变样。”
价值既体现在主题、意义等大的方面,也体现在构思的合理、精细方面,用心的设计随处可见,每一细节都体现了作家的独具匠心和深思熟虑,正所谓魔鬼藏在细节中。
文学所具有的价值,一是使人类所创建的优秀文化、优秀思想、优秀道德得以承续、传播与弘扬(创造离不开撷取人类思想史上的瑰宝);二是将作家诗人自己独特的体验、感受、思考与创造传达给更多的人(真诚独特的东西才能打动感染人);三是引导世俗生活的人们建立更高更好的价值追求目标——活得更清醒透亮,更充实丰富,更快乐幸福(人类总是要往高处走)。其中包括把思想的深度、情感的广度和理想的高度,连同我们社会最基本的人伦观念、最普通的人文精神一并传递给读者。帮助人们弄清世界是什么,也通过价值理想帮助人们搞清自己需要什么和应当做什么。
比如致力于对生命意义的思考和追问,诗人王久辛写道:“追问人,追问人活着/与死掉的,区别/追问人生来要干什么/能干什么,干什么光荣/干什
么可耻”。一个古老而朴素的问题——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如何“正视灵魂,正视我们的肉身/包裹着的欲望,以及/欲望内部,丑恶的/种种贪婪,正视/我们的人生,蕴含着的/高贵与纯粹”?引导读者在死亡面前仔细参透“活着”的意义。的确,“好好活着,像真正的/人/那样,安详勤恳/忘我地创造着生活着”[2],这不仅是告慰亡灵的最好方式,实际上也应当成为日常生活最深刻的法则。
“选择普适和永恒的主题,传达丰富的思想内容。在好看的故事背后应该传递一些哲理、一些思考、一些思想蕴含,在作品中传达作家的感受体验和人生洞察,能对读者的心灵有所启迪,才能真正成为“一辈子不忘”的作品。”[3]这是作家创造价值的一种经验之谈。
“文字里面要有真生命的东西,这种生命就是作家对世界、对人生的感悟,对生命的真实体验。一个标准就是你是否真诚,是否有真实的生命体验和情感在里边。”这是创造价值的又一种思考。
成功导演电影《国王的演讲》和音乐剧电影《悲惨世界》的英国导演汤姆·霍伯主张:“讲述忠于内心的故事”,“坚持你的热情和梦想,遵循你的内心,不要被投资人或其它干扰吓退。”“电影创作一定要忠于自己的国家,忠于自己的文化身份,忠于导演的个性,总的来说就是忠于自己内心的感受,而不是去效仿。”“无论观众来自什么样的文化背景,电影只要是触及人们普遍存在的内在情感,自然能神奇地跨越文化界限。而如何做到这一点呢?最重要的是保证你的故事是来自内心的,之后再用自己的方式进行阐释。”[4]他说出了忠于创作者的内心,忠于自己文化身份的重要。每一个创作者,都应当按照自己的心意,遵从内心的直觉,不要被流行观念和条条框框束缚,采用与众不同的表达方式,全心全意地沉浸在自己营造的艺术境界中,就有可能创造出前所未有的新颖价值——写出惊世之作,在更大范围内赢得观众和读者。
“要想无可取代,必须与众不同”。这就要求作家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天性、个性和特点,避免与别人相似雷同。这是一种没有止境的努力,它充满风险、坎坷,需要与日常的许多观念决裂,与现成的道路告别,独自去崎岖艰险、无路无方向的地方闯荡摸索。失败碰壁的可能远远大于胜利顺遂,花费的心思气力与收获的成果往往不成比例,但不这样,就永远不能挣脱平庸的陷阱、同质化的泥潭,永远创造不出独特的作品、独特的价值。
世界本无意义和价值,一切意义和价值都是人所赋予的。所以人创造意义,决定价值,人本决定文本。
一部作品所包含的价值越多,它就越有意义,越有魅力。价值含量的高低决定作品质量的高低。很多作品的价值是很难一下看清的,需要多次阅读,反复思索探究,才能弄清识透。接受美学的奠基人德国伊瑟尔在其论文《本文的召唤结构》曾说:“作品的意义不确定性和意义空白促使读者去寻找作品的意义,从而赋予他参与作品意义构成的权利。”一部作品所包含的意义未定性与意义空白越多,读者就越能深入作品潜在意义去探索发挥,因此,接受过程是一种再创造的过程,每个读者也在参与文学价值的创造活动。
文学是人学,是个体生命价值的绽放与张扬。强调价值,重视意义要求艺术家必须成为人文精神的体现者与守护者,这意味着创作不是在文字、形式中嬉闹游戏,而是要让文字、形式承载作家的生命体验,担负起历史的价值追求,把自己的精神追求和人文意蕴深嵌于作品中。“人无我有,人有我优”,在追求作品的好读好看时,不是一味地迎合,也不是将就低级趣味,而是要做到有价值的引领,基于高雅的艺术品位和有利于人健康成长的责任。这是达到上面效果的一种保证。
追求价值和意义,最高的目的是洞穿人性优劣、人类思想的局限,直达事物的本质与核心。这就需要我们不沾滞、不绝对、不单一,力求避免陷入任何一端。克服绝对主义、独断论和本质主义,同时又竭力摆脱相对主义、怀疑论和后现代主义的纠缠。
创造需要打破拘束放胆而为,越尽兴越自由越好。但也得有节制,不能失去控制恣意泛滥,否则会出现情感宣泄成廉价的抒情,细腻铺张成琐碎的平庸,自我哀怨絮絮叨叨变成作品的主调,失去应有的节制,造成难以收拾、累赘雍肿的局面。
创造和提供新鲜的情节故事,拓展文学经验,丰富人们的情感世界,能够创造价值。用精准的语言文字描述人物、情景、场面能创造价值。用独特的构思表达独特的体验和思考,能创造价值。用特殊而卓越的艺术技巧进行试验、探索、创新,以体现生活与生命的奇幻变化、无限可能,能够创造价值。任何一种有意义的努力都能创造价值。
每一个人都应追求生命价值的扩大拓展,每一创作也应追求文学功用和价值的丰富与最大化。作家徐小斌长期以来坚守小说的创作原则是:不争第一,要做唯一。这独特的文学追求当然很难实现,但它却能保证不平庸,不懒惰,不苟且,独特的追求才能产生独特的价值。
创造作家在宽松和毫无压力、毫无约束的情况下,用最佳的写作状态,创作出经得起时间检验的精品,这应当是所有作家的希望。
文学具有认识、教育、审美、娱乐、批判等多种价值,这是人所共知的常识。近年来宁夏作家郭文斌又提出一个新观点,就是文学还应有一个更重要的功能,那就是祝福功能。他说:“祝福不但是一种心理存在,还是一种物理存在”,因此“我们接受一部带着祝福心态创作的作品,无疑就是自我保健,接受一部带着诅咒心态创作的作品,无疑就是自我伤害”。他认为祝福功能来自祝福性,祝福性来自文字的祝福,即作品文字是携带安详、温暖、幸福的,给人正能量,帮助现代人解决心理疾患,找回丢失的幸福。他还具体规定:“在我看来,不被罚作五百世狐狸,是祝福的下限,能够打开读者本有的光明,是祝福的中线,能够把读者带进根本快乐,是祝福的上线。”[5]。这上、中、下三线是三种不同标准,也可视为价值的不同等级,因为它们的作用是不一样的。简单说,价值是可分为三六九等不同层次不同序列的,价值从低到高的发展,它本身的艺术含量、思想含量、情感含量和精神智慧含量都必须有大幅度地提升。这就需要作家面向价值的写作,用心来提供更高的价值含量和意义。
另一位宁夏女作家马金莲也表示:她写作思索时,常常是一边书写一边祝福:“祝福我的父老乡亲,不管是留在村庄里的还是外出的,是亡故的还是活着的,你们一定要幸福……我的梦想是笔下的文字能够像山野间的花朵一样绚烂,开出一朵又一朵,一片又一片,连成一幅独特的风景。”[6]她用自己的创作实践在履行着祝福,让人们从文学的文字中感受到温暖、善意和爱心。显然,具有祝福功能的作品比不具备这种功能的作品意义价值都要高明许多。
我则想提出文学养心的价值。“阅读写作兴味长,调情养心助人康”。这是我随性写下的一句诗,其意是充分肯定文学阅读与创作都是令人充实丰富,有益于身心健康,或者说是益智益脑的活动,值得提倡追求。俗话说“饭养身,歌养心”,这歌无论是指唱歌、歌曲或是诗歌,总之可以扩大到一切文学形式、文学作品和所有精神产品,它们都是滋补头脑、润泽灵魂的养心之物。老作家克非就说过:“还有什么比读书更能让人心灵获得充实、宁静,而且更能在快乐中延年益寿的呢?现在许多人津津乐道养生,其实,最重要的是养心啊。”[7]这话很对。文学小可以怡情悦性,进德养身,大可以通过潜移默化去改造社会,治国平天下。这功效古往今来许多人已零星论述过,只是没有集中加以强调。我相信这一条只要提出来,就几乎不会有人反对,因为它像常识似的不言自明。
大多数人都有过读“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而志壮,读“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而情沸,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而心坚的经历,也有过从唐诗宋词中学到雄奇瑰丽,从《三国》《水浒》中学到大气磅礴替天行道,从诸葛亮陶渊明王维学到淡泊修身宁静致远,从尼采萨特罗曼罗兰学到自信率真的体会。古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阅读使人充实丰富、见多识广,使人聪明坚强、快乐成长,使人心平气和、知足常乐,这些难道不正是文学调和内外,畅志舒怀,养心、益气、健脾、补肾,振奋精神,令人快慰与喜悦的最好证明吗?!
养心涉及心态、情感、审美和思想境界等方面的调节。具体说其一是在阅读和参与文学活动时人们的情感投入、变幻、升华与转移,如在观赏悲剧作品时的心灵净化适应,在读喜剧作品时的莞尔一笑和保持距离审美,还有在观看揭露黑暗审丑作品时的否定,它们既释放了批判性情感,也升华了对理想、信念、信仰的确认,获得一种心态、情感的调谐。人生苦短,生命脆弱,不论你怀着痛苦、迷茫的情感,还是恐惧、憎恨的情感,焦虑、愁烦也好,孤独、郁闷也罢,都需要在文学接受的活动中得到化解与消释,并通过精神情感的升华转向美与理想的追求。其二是用蕴含热能、正能量的作品予人精神、情感的愉悦享受,包括用乐观、积极的态度感染人,用昂扬、奋发的精神鼓舞人,以力助力,以情冶情,以智启人,在想象、虚构和造梦中带人进入一种艺术乌托邦境界,去体验日常罕见的惊异之乐、智慧之乐、理想之乐、升华之乐等等,引导人格和生命发生愉悦的变化。
养心就要释放被物欲挤压得萎缩,被外界诱惑污
染的灵魂,让心跳动得更有力,更自由欢快,让胸襟变得更博大宽厚,更纯净健康。
还有趣味也是个值得大加研究的问题,有趣无趣,本身就是有价值无价值的另一种说法。“趣”乃简单一字,但包含的却太丰富,让你永远也说不清,道不完。文字文章有趣才能吸引人,文字文章无趣则干巴枯燥。有趣首要的是必须具备吸引人的新鲜内容和形式,其次还应包含能够悦耳悦目、悦情悦意、悦心悦神的东西,无论是思想内涵、游戏精神或娱乐情趣,总之能愉悦感官,给人吸引刺激,而且能带来某种精神享受,让人陶醉与喜爱。趣味自然是越丰富越开放越好,因为只有具备宽泛多样的情趣,才能真正领略生活世界、文学世界和审美世界的无比辽阔美好。青年作家蒋峰就表示:“我个人很怕无趣,无趣太可怕了,所以我的小说从来不写无趣的人。”[8]
在这个追求速度日益浮躁的时代,欲创造价值最需要的品质是专注与淡定,千万别抱着一鸣惊人一举成名一口吃成个胖子的想法,那样容易膨胀也容易萎靡。专注才能集中精力,沉潜深入;淡定才能不急不躁,心态平和。青年作家马笑泉在《大时代当做大文章》的文中说:“我对自己的要求就是专注、深入地开掘下去。我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写出大作品,但我清楚,若是缺乏这种集中、持久和沉着,即便拥有托尔斯泰那样的才华,也很难写出伟大的作品。”[9]
在日益加速的大环境中,需要提倡写慢一点,再慢一点的态度,这是一种明智的创作态度。慢并不意味着懒惰或放弃,放慢是为了要进行更大的努力,要有所牺牲有所放弃。慢体现的是一种态度,一种精雕细琢,对读者负责任的态度。慢体现的是一种自信,在大家被裹挟着飞速向前的今天,想要慢下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能力,更需要智慧。慢体现的是一种定力,面对诱惑不为所动,舍弃短期利益而放眼未来的定力。慢体现的是一种坚守,一种对理想和责任的坚守。俗话说“慢工出细活”,我想说慢工出绝活。文学是一生的事情,写作是一辈子也干不完的事业,稍慢一点又何妨?而且必须依靠一丝不苟的慢,神闲气定精益求精的慢,才能换来高质、品质、价值与精品。
青年作家乔叶认为:“每一个写作者都试图在用文学来抵抗岁月,抵抗生死,抵抗虚妄,要想让自己的抵抗变得坚实有力,我想,除了让自己在从容中获得慢,在慢中获得从容,然后以这从容的慢和慢的从容去沟漉出文学的金子,也许我们没有更好的立场和选择。”[10]说得极好!她代表了一部分青年写作者放弃追风逐浪、贪快图多的热闹,而变得从容淡定、成熟理性。有了此种清醒明智的价值选择,文学才能前进得更加稳健、扎实和快速。
在创造价值的问题上,有人想使“巧劲”,有人想寻捷径,有人以为有什么诀窍,企图获取什么“秘密配方”,可其实往往是水中捞月误入歧途,最终也捞不到什么珍宝。
一切的高质、品质和精品决不会凭空而降,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精力,投入更大的情感、思想和智慧才能获得。一切的价值都建立在新颖性、独创性、丰富性与原创性的基础之上,离开了这些特性,根本就谈不上任何的价值。
新颖、独创、原创是文艺根本的价值,是独一无二、不可重复的生命,怎么样才能达到这种境界呢?那就需要具有与众不同的感受,与众不同的思考,与众不同的声音。需要作家之所写应该是从自己感受最强烈的地方入手,写自己感受体验最真切,最有把握的那部分生活。以此来保证所写的特殊性、唯一性。
文学真正的精神文化方面的价值,从来不是由眼前物欲的得失——稿费、印数、版税或票房所能加以衡量的。艺术根本的价值不在于其市场效益,而是在于意义体验的精微与深刻。因此唯有竭虑尽思,孜孜以求,才能寻找到真正的价值创造之道。
让文学从纸面上活出来,走进人们的生活,形成鼓舞、温暖人心的正能量,提升人的思想素质和精神面貌,进而去促进社会风气社会环境的改善,并转化为生产力,就是我们的目标。
当我们在认真探讨价值和意义这些文学绕不开的核心话题时,现实社会却充满各种否定或满无所谓的主张,因为后现代主义、后现代文化在当今社会也占据着不小的市场。后现代主义无中心、反理性、反传统、反崇高,颠覆一切的主张,其中一个重要特征就是要“推翻各种基于理性的价值观念”。[11]主张后现代的人,抵制理性,消解价值,否定意义,导致思想和价值观的混乱。他们推行的“复制性”导致快餐文化泛滥,“娱乐性”使创作流于嬉戏、傻乐,由于缺乏底线,经常会使通俗变成庸俗,浅显滑向浅薄,产生极大的负面影响。由于价值观迷乱,没有恒定的取向坚守,
写作中常常发生自相矛盾或南辕北辙的事情。当文学变成一种无价值感,无是非观,无美丑标准的精神消费品,情况就非常糟糕了。对价值的忽视和拒绝是一种危险的倾向,我们必须坚决地抵制反对,同时要理直气壮地强调价值创造、意义建构的重要性,促使文学沿着正确方向前进。
前面各章段的逐级勘探逐层分析,虽费尽心力,但仍不甚满意。这一是将文学的价值创造分为若干篇章论述,乃不得已之事,目的只是为了便于梳理、叙述和逐一辨析,以确立某种文学现象与过程的合理性,其实在真正的价值创造时,所有因素、所有成分往往都是交融混杂,不分彼此,熔为一炉的。
二是因为文学创造与价值创造乃天下至精至微之事,从隐秘的文学创造过程转入价值生成过程本身是一个提炼、转换、生成过程,其间之相似相同、差异区别,是很难分辨,无法细剖的。它们本身又是千变万化,不会总停留在某一地方或某一水平上。法无定法,灵动之至,欲穷其精,欲明其变,虽千言万语,也难以完全阐明其头绪。
三是一切创造和价值都具有不可定义的丰富性,用僵硬固化的语言去描述创造当然就是捉襟见肘、笨拙难为的,所以无论我怎样描摹,仍感觉还是有些东西说不清,道不透,永远做不到心满意足。只能怪自己无能了。
《老子》云:“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研究文学价值,要追求的就是其中之“精”——精神、精髓与精美,而这“精”中的“真”与“信”,便是我们想破译俘获的规律。文学的真正价值,存在于对人、人类生活、精神和情感的审视、反思、批判与建构之中。
我们的目的是要争取做到自己努力的极致:一是把对象、材料、文本、故事等的使用发挥到极致,一丝也不保留;二是把自身的潜能发挥到最大,将一切气力和智慧都使出;三是通过探索艺术的真谛,阐发文学的价值;通过描述价值的创造,弄清艺术的规律。用这样的方式推进研究的发展,力争洞悉人心创造价值的更多秘密,力争获得更加满意的结果。这些就需要长期的知识、生活、情感的积累,需要反复咀嚼个人体验、生命经验及他人经验的深刻思考以及全身心的投入。
最后,我们要强调的是:文学神圣,创意无疆;创造至上,价值至上,用这样的理念指导一切创作活动。
“只有怀着火热的耐心,我们才能攻克那光辉的城镇,它将给人类以尊严、正义和光明。”[12]我把聂鲁达在接受诺贝尔文学奖时的演说结尾作为本文的结尾,是因为我非常欣赏这一态度。
【注释】
[1]萨特:《文字生涯》第125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年出版。
[2]王久辛:《香魂金灿灿》,刊于2011年第2期《中国诗歌》。
[3]李墨波:《精品是这样炼成的》,见2013年7月22日《文艺报》。
[4]任姗姗、曹玲娟:《“讲述忠于内心的故事——访英国著名导演汤姆·霍伯》,见2013年6月27日《人民日报》。
[5]郭文斌:《文学的祝福性》,见2012年12月7日《文艺报》。
[6]马金莲:《让文字像花朵一样绚烂》,见2013年9月18日《文艺报》。
[7]高翎:《读书养心》,见2013年6月17日《文艺报》。
[8]行超:《蒋峰:拒绝无趣的小说》,见2013年8月21日《文艺报》。
[9]马笑泉:《大时代当做大文章》,见2013年9月9日《文艺报》。
[10]乔叶:《慢慢活,慢慢写》,见2013年第10期《作家通讯》第67页。
[11] [英]R.W.费尔夫:《西方文化的终结》第59页,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年出版。
[12]《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家谈创作》第412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4月出版。
(作者系云南省社科院哲学所研究员、云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责任编辑:万吉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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