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缘》《西游记》女儿国行文之比较探析
◎罗 云
经典重读
主持人语:《镜花缘》和《西游记》是中国古代名著,两部作品都写到“女儿国”,从严格
意义上说,《镜花缘》是对《西游记》的模仿。罗云的文章《〈镜花缘〉〈西游记〉女儿国行文之比较探析》,从文字叙写的角度进行了深入分析,认为:“两部小说,旨意各有不同,妙趣各有千秋,将中国自古流传的女儿国神话作了文学艺术诠释,丰富了中国古典长篇小说,给后世留下诸多创作经验和值得借鉴的思想价值。”论文运用“文学比较”的方法对两部经典进行异同比较,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
《登记》是1950年6月赵树理为配合新婚姻法颁布而创作的小说,这部作品虽然是主题先行的作品,但同样具有耐人寻味的意义。青年研究生郗珂从“坚定不移的民间立场”、“幽默机警的民间语言”、“各具特色的民间人物”等三个角度剖析了赵树理的这一短篇经典,观点正确,分析有力,是一篇好文章。(李骞)
长篇章回体白话小说《镜花缘》,成书于清代嘉庆末年,是中国最后一部对后世有深远影响的古典小说,也是中国古代最后一部长篇名著,小说共计一百回,可分为上下两部,上部写失意文人唐敖偕同妻弟林之洋出海经商游历,约莫占整个小说文本的十分之四,借形形色色的海外诸国,描绘出瑰丽神奇的奇人异事和荒诞见闻,以针砭时弊,批判社会陋习,颇有魔幻现实主义韵味。其鲜明的民族色彩和借魔幻表现现实的艺术手法,在十九世纪可谓一枝独秀。下部行文之中,叙述唐敖羽化飞仙之后,其女唐小山万里寻父未果,后结识数十位才女,一道参加才女科考,众才女同被武则天选中,李汝珍一一展示各女子之才艺智慧,作者援引诸子百家经典,旁征各门各类知识,寓教于乐。小说在女性教育问题、男女婚姻问题、男女平等问题、封建专制陋习文化等问题上发表独特见解。其男女平等,婚姻自由,移风易俗,人格独立的思想主张,颇具现代启蒙主义色彩。具有深刻的现实主义批判精神,体现出超越时代性的社会价值。《镜花缘》一书中,历来最为称道之处便是女儿国的塑造,通过现存资料考证,以及对李汝珍作品中自叙研究,可以推知,李汝珍对《西游记》十分熟悉,《镜花缘》一书中关于女儿国的描绘延续吴承恩的荒诞神奇手法,舞台效果十分明显,近似于“蒙太奇”写作技巧。
《西游记》对作者的影响十分深刻,乃至于作者构思技巧也借鉴了《西游记》,在女儿国这一虚构情节中,若将两书叠加来看,在叙述情节、乃至喜剧风格等方面,都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或者说是后者对前者进行叙事风格的巧妙学习。但出于各自写作目的之差异和原点来源之不同,两书对女儿国的具体书写又存在明显区别,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语言风格不同,二是表达主旨不同。《西游记》与《镜花缘》对女儿国的塑造,各有其独到之处,各尽其妙,自成一体,蕴藉各异,很好地体现出作者创作意图,共同构建出中国古典小说的魔幻叙事巅峰。
关于女性王国的神话传说,自古便为世人津津乐道,女儿国是否真正存在,史学家和文学家莫衷一是,中国古代典籍的记载也是含糊其词,千差万别,甚至于自相矛盾,幻想与虚构成分居多,史学家自然不喜欢民间传说,但小说家钟爱于此,于是《西游记》与《镜花缘》的作者依据前人神话、史料,对女儿国进行文学性加工,创作出神韵各异的女儿国故事,两部小说分别成书于十六世纪的明代与十九世纪的清朝,一前一后,彼此照应,展现出颇为有趣的映衬,通过对两书关于女儿国的描写,可以增加对两部小说文本旨意和叙事艺术技巧的了解,并考察各个时代的文人对社会的关注角度,从中窥见各自立意出发点和著书意图。
一、女儿国原型探析
女儿国,别称女子国、女国、女人国或女王国。在中国古代文史典籍中,屡有记载,最早源头可追溯至上古地理奇书《山海经》,南朝宋的历史学家范晔所编《后汉书》里也有记载,《三国志》的作者陈寿亦对女儿国有所记录,关于“女国”风习,唐人魏征所著《隋书》明确记载“俗贵妇人,轻丈夫。”[1]以及《新唐书·西域列传上·东女》“子从母姓”,“以女为君”[2]均体现出女性权力的独尊。唐代高僧玄奘远赴天竺取经,后应唐太宗谕旨著《大唐西域记》,经过无数文人加工,演绎成各种版本神话故事,该书关于女儿国的描写,在民间说书人口头传递,至明代中叶有关女儿国奇闻轶事已是家喻户晓,深入人心。历代典籍所记载的女儿国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纯女无男之国”,即国中皆为女性,没有男子。如《山海经》所载“东一国,在大海中,纯女无男。”[3]玄奘《大唐西域记》所谓的“西女国,皆是女子,略无男子。”[4]女儿国的另一类是“国中有男有女,但女者为王,男卑女尊。”如《隋书》所录“重妇人,轻丈夫。”就女儿国类别归属而言,吴承恩先生所著之《西游记》属前者——纯女无男之国,李汝珍先生之《镜花缘》明显归为后者“男女皆有,女性为王,男卑女尊之国。”细读文本可以发现《西游记》对历史史料截取沿用较多,吴承恩笔下的女儿国诸多情节也是源于民间杂剧和前人经验,相比之下,李汝珍则另辟蹊径,运用天马行空的想象,大胆虚构而又有理有据,自圆其说。由两部作品成书年代观之,《西游记》先于《镜花缘》两个多世纪,便如前文所述,李汝珍对《西游记》十分熟知,有过研究。这一推论并非妄意揣测,而是从文本细读归纳得出。《镜花缘》明确引用《西游记》之话语共有三处,第一处是在小说第二十七回《观奇形路过翼民郡 谈异相道出豕喙乡》,唐敖与多九公等人路过结胸国,到了炎火山,气温陡然上升,燥热难当,林之洋道:“《西游记》有个火焰山,这里又有炎火山,原来海外竟有两座火山。”[5]西游记对火焰山浓墨重彩去渲染描写,展开取经团队与铁扇公主恩怨故事,而李汝珍只是借用火焰山名气,杜撰炎火山,并略言炎火山之怪异,当作推动情节的一个可有可无环节,一笔带过。第二处是在三十二回《访筹算畅游智佳国 观艳妆闲步女儿乡》。众人抵达女儿国,“唐敖因闻得太宗命唐三藏西天取经,路过女儿国,几乎被国王留住,不得出来,所以不敢登岸”无论是吴承恩还是李汝珍都将女儿国当做各自小说一大“文眼”,勾勒出迥异于华夏风气的异邦,《西游记》在清代中叶已经被士大夫推崇备至,冠以奇书美名,李汝珍敢于在《镜花缘》中重述经典,可见其底气十足。鲁迅曾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对李汝珍高度赞扬“博识多通而仍敢于为小说也”并把其书归入“以小说见才学者”一类。[6]胡适之把它看做“妇女小说”吴趼人称之为“科学小说”由此观之,其博学才华深得后世文人赞誉。第三处是第七十一回《触旧事神在泣红亭 联新交情深凝翠馆》,紫芝与若花辩论,女子百人同聚,可有先例。春辉向若花道:“妹子同紫芝妹妹说顽话,姐姐莫要多心。”因又向紫芝道:“如何没凭据!我们本朝那部《西游记》可是有的?《西游记》上女儿国可是有的?你到女儿国酒楼戏馆去看,只怕异姓姐妹聚在一处的,还成千论万哩。”因为小说文本故事设置为唐朝,故而春辉所言之《西游记》非明代吴承恩所著之《西游记》,根据作者意图,这里所指应是玄奘所著《大唐西域记》,从以上三点论证可知,李汝珍在其文本中引用《西游记》的典故。是有意为之,他在有意识借鉴和无意识虚构中,于女儿国一文与《西游记》交相辉映,两部作品中女儿国描写之异同,笔者将在下文中具体探析。
二、相似之处探究
李汝珍对前人写作技巧尤为重视,除了自己荒诞虚构之笔,其余部分多有考证前人之作。在女儿国一文中,其对《西游记》之借鉴多是内容新奇效果与喜剧幽默风格模仿。概括而论,即叙事情节与喜剧风格。第一、从叙事情节分析。两书均采用“时间顺序”推进故事进程,叙事长度上《西游记》用了两个回目,《镜花缘》则用了五个回目,但都依照“游记型”依次递进程序,让主人公逐步进入女儿国,情节上皆侧重从作家内心主观世界出发,抒发对理想世界热烈追求,或借助浪漫主义手法,在理想世界中对现实世界进行讽喻批判,在叙事内容上均刻画女儿国与现实国度和观念中世界的巨大反差,从而造就一种夸张叙事和新鲜神奇之感。女儿国是人们理想中的异域,虽见诸多处典籍,但更多是一种乌托邦式女性王国,从来没有人亲自到达,今人所见也只是传说故事而已。这就给作家提供虚构想象之空间,两部小说正是借助流传杂文,大胆神化女儿国,以给人一种新奇荒诞而又虚无之感,可以说“新”与“奇”是二者叙事情节的相似之处。
《西游记》对女儿国的怪异描述令人瞠目结舌,西梁女国之中,尽是女子,向无男人,因而女儿国国民见了唐僧师徒惊呼为“人种”,该国女子年及二十,可以为人母之时,无需与男子婚配,而是饮用子母河之水,并在照胎泉处照影即可有孕。即便是今天科技发达之日,闻之也觉匪夷所思,唐僧师徒观之女儿国风俗无不讶然,反之,女儿国国民及其国王见了四人也十分惊奇。以至于西梁女国众女子大举围观,个个咋舌。新奇效果,立时得见。观之《镜花缘》中对女儿国第一印象,除了怪异奇特风俗,更多是令人啼笑皆非,乃至于联想到古代面首和今日反串文化。《镜花缘》中的女儿国属于“男女皆有,女性为王,男卑女尊”型。
但生活方式与东土大唐世界截然相反,该国七尺男子反穿女性衣裙,作为妇女角色,主家庭内事;阴柔女子却着男靴,作为男子角色,以治外事,乃至国王均是以男性方式自居。公主被叫做世子,女王被称呼父王,与正常社会秩序和角色扮演颠倒,这种别出心裁的叙事情节,尤能刺激读者幻想思维,扩大了阅读者期待视野。
两部小说对女儿国荒诞叙事和神奇效果描述还表现与身份调换,《西游记》中唐僧与八戒误饮子母河之水,居然怀了孕,由男子身份调换为女性身份,间杂沙悟净与孙悟空对八戒之调侃嘲讽,荒诞戏剧效果昭然若见,《镜花缘》中的林之洋本是入国舅府贩卖货物,却被女王看中,强迫纳为王妃,着女服,缠小脚,施粉黛,穿耳洞。若林之洋是货真价实女子,则行此风俗在男权社会看起来理所当然,可林之洋却是男权社会一员,缠足时血肉模糊,直露白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历经此劫,读者捧腹大笑之时,无不反思男权社会下的女性悲惨遭遇,作者借此强烈批判缠足等社会陋习,主张废除那些摧残女性身体的男权意志,呼吁移风易俗,男女平等,尊重女性权益。在封建专制时期,能够有如此现代启蒙意思,文本故事荒诞的同时,思想内涵也是同样新奇。其思想之“新”比之《西游记》的“奇”更有人文关怀和思想深度。
第二、喜剧风格分析。讽刺喜剧和幽默喜剧是传统喜剧的两大类型,如果说前者张扬的是讽刺批判精神,后者则彰显的是乐观自信精神。[7]单就女儿国故事的叙述,两书均符合喜剧书写特点,吴承恩对女儿国故事的虚构,侧重于幽默型喜剧风格,而李汝珍出于整部小说创作意志之考量,摒弃幽默型喜剧,采纳讽刺型喜剧艺术效果。两部小说虽然具体喜剧归属各有不同,但是其喜剧风格尤为接近。季羡林得意弟子钱文忠先生在百家讲坛提出,《西游记》中猪八戒的艺术形象深得人心,认为猪八戒憨厚而率真,偷奸耍滑但忠心耿耿,因为他对“酒色财气”都直接表示向往。猪八戒是油滑憨厚的综合角色,他质朴率真,符合诸多读者审美趣味,他敢言常人欲言而不敢言之话,敢行常人想为而不敢为之事,正是这些幽默元素集中于猪八戒这样一个喜剧人物上,所以吴承恩顺理成章将他在女儿国中写得出丑现拙。从接受美学角度看,这也符合阅读者的接受心境。同是饮用子母河之水,唐僧因是有德佛陀,身肩崇高职责,不能随意亵渎,喜剧刻画只能移动在猪八戒身上,让八戒怀孕,体验男女身份颠倒,既羞耻又无可奈何,加之孙悟空和沙悟净在旁奚落调侃,方此之时,一个长鼻子大耳朵的男人身怀六甲,躺在床上哀嚎呻吟,足以令人哭笑不得,喜剧共鸣效果十分明显。
同理,在《镜花缘》中,喜剧风格的展现也是由其中一位主要人物实现,多九公德高望重不能担任喜剧形象,唐敖是作者理想化德才兼备的知识分子,也不能过于浮夸滑稽。唯有唐敖妻弟林之洋最是合适不过,林是精明之商人,粗通文墨,却爱附庸风雅,炫耀才学。他在智佳国猜谜时因杜撰出少子与老子相对,引得该国国民说“与他闲聊比猜谜还难。”在淑女国中用“鸟枪头”作对子,也是令旁人捧腹。作者描写三人初进女儿国时,用夸张对比手法营造喜剧气氛,三人在大街所见是“满脸络腮胡,说话如铜锣的男人,打扮的妖艳无比,涂脂抹粉坐在大街上做针线活,满街尽是虬须男人扭动腰肢,作女儿态走路。”当唐敖因好奇而多看一个“女子”几眼,那人竟骂唐敖为“小蹄子。”相比之下林之洋的遭遇则令人唏嘘的同时无不觉之滑稽。堂堂男子汉的林之洋被女王看中,纳为王妃,穿耳洞、缠小脚、涂粉黛,出奇地社会身份调换,作者在缠足上用细腻笔触,大胆想象,生动地再现男子缠足时候的痛楚,从而实现以魔幻讽刺现实的意图,借林之洋缠足遭遇对中国当时现状作深刻讽刺。同情妇女缠足的非人道遭遇,透露出超前的现代民主启蒙思想,讽刺型幽默在这一节体现得淋漓尽致,与《西游记》遥相呼应。无疑,《西游记》与《镜花缘》的喜剧风格背后隐藏的深层次人性与命运思考,同样具有净化警示作用。这正是两部小说能够流传数百年而更见思想美学深度的原由。
三、差异之处解析
两部小说中关于女儿国形象书写的差异来源于作家立意差异和艺术技巧不同,两书除了情节、对白幽默的喜剧近似的同时,透过语言符号融汇而成的语言风格差异十分明显,《西游记》世俗宗教掺杂更多虚幻意象,佛道不分,仙佛一家的奇幻世界给人更多的是魔幻艺术,往往是魔幻怪诞多于社会现实,因此为了配合超然神奇的主观神魔语境,语言与修辞风格则有别传统文风。相比之下《镜花缘》宗教色彩较为浅淡,倾向于一种哲学和伦理学情理,虽然主人公唐敖淡泊名利,机缘巧合之下羽化登仙,然其儒家入世思想体现于其仁爱行动上,儒家讲求“修齐治平”,经世致用,因而《镜花缘》中魔幻色彩则不如西游记,李汝珍更加关注社会伦理规范,现实主义思想多于魔幻虚构手法,是故借用魔幻表现现实社会之不平等。值得一提的是“镜花缘”前部分写作与当代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思潮不谋而合。总括而言,两部小说对女儿国形象的描绘差异有两点,一是语言风格差异;二是表达主旨差异或者说立意不同。第一:从语言风格差异来看。
《西游记》中的语言集中表现为“绚丽飘逸、诙谐明快”,《镜花缘》则是“平实质朴、朴素自然。”
《西游记》中关于女儿国的语言,是艺术技巧的表达需要,绚丽飘逸的语言特色核心在于“丽”,文本风格华丽之后即成绚丽,重视语言的锤炼,追求一种雕琢而成的华丽词语特色,句子的复沓,比喻的排用,回环与顶真等修辞综合于一处,渲染出语言的绚丽飘逸。喜剧风格与滑稽人物形象,透过言谈举止描述,组合成诙谐明快风格。这一语言风格在猪八戒初见西梁女王倩姿时,体现得淋漓尽致。
文中写道,女王与唐僧送孙悟空等人出城,“女王呼道:“大唐御弟,还不来占凤乘鸾也?”三藏闻言,耳红面赤,羞答答不敢抬头。猪八戒在旁,掬着嘴,饧眼观看那女王,却也女袅娜,真个——眉如翠羽,肌似羊脂。脸衬桃花瓣,鬟堆金凤丝。秋波湛湛妖娆态,春笋纤纤妖媚姿。斜红绡飘彩艳,高簪珠翠显光辉。说什么昭君美貌,果然是赛过西施。柳腰微展鸣金 ,莲步轻移动玉肢。月里嫦娥难到此,九天仙子怎如斯。宫妆巧样非凡类,诚然王母降瑶池。那呆子看到好处,忍不住口嘴流涎,心头撞鹿,一时间骨软筋麻,好便似雪狮子向火,不觉的都化去也。”[8]作者用大段骈文、诗词、成语;夸张、比喻、对比等写作艺术凸显女王之美艳,不免令今日读者觉繁琐雕琢,猪八戒的神态动作,惟妙惟肖,风趣滑稽,长短句交替使用,足见作者高超语言驾驭能力,明快特点得以彰显。
《镜花缘》则与之大相径庭,文本中语言“平实质朴、朴素自然。”其特点是选用确切的字眼直接陈述,或用白描,不加修饰,显得真切深刻,平易近人。贴近生活、贴近实际,符合民间口语与书面白话文美学规范,语言力求平淡,不追求词藻的华丽,显现出质朴无华的特点,但于平淡中蕴含着深意。
如《镜花缘》第三十三回,写林之洋不堪忍受缠足的场景“及至缠完,只觉脚上如炭火烧的一般,陈陈疼痛,不觉一阵心酸,放声大哭……”李汝珍对封建社会的批判性十分尖锐,痛恨之情比《西游记》更加直接,因而描写之时,力求文学的真实,遵循现实社会的客观原则,选词朴素妥帖,形容恰到精准,人物神态刻画也是不加修饰,采用叙述性话语,不刻意夸张或者虚构,显得质朴无华,基于以魔幻表现现实的手法,现实性更强烈,加之信手拈来的俚语、方言,所以其讽刺效果十分真实自然。
第二:从表达主旨差异来看。
李汝珍在塑造女儿国形象时,不以刻画典型人物为主,而以推崇女性、倡导男女平等,社会民主为立意。《镜花缘》的叙事时代背景不是作者生活的清朝,而是假托于唐代女皇武则天统治的时期。作者虽然采用浪漫主义的手法,描写的是在虚幻的海外世界发生的种种离奇神异的故事,但这个奇异的幻想世界反映的却是当时真实的社会现实。借古讽今是其真实指向,明清时期,女子缠足是男权社会下的陋俗,扼杀女子行动自由,且统治者曲解儒家经典,将三纲五常恶意解释,从而形成“夫为妻纲”男权至上的不平等社会,林之洋在女儿国的遭遇,被作者用隐含对比和犀利讽刺勾勒出来,显示了现代意识--妇女解放、反对缠足。女儿国形象倡导男女社会地位平等,是作者构造其现代启蒙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小说中其他章节各有体现,如在黑齿国提倡男女平等享受教育的权利,以尊重知识为荣的社会风气,从《镜花缘》看李汝珍,是当之无愧具有超前意识的伟大作家,他的先进的思想必将随着人类的进步而日益显示出常读常新的生命力。鲁迅、胡适、林语堂等大家对它都有研究,尤以胡适与鲁迅对他评价最高。鲁迅称之为能“与万宝全书相邻比”的奇书。国外学者也致力于此书的研究,苏联女汉学家费施曼说该书是“熔幻想小说、历史小说、讽刺小说和游记小说于一炉的杰作”。其新颖的思想和新奇的想象,在我国古典小说史上占据一席之地。
纵观《西游记》对女儿国的叙述,社会批判意识和启蒙思想观念则远不如镜花缘,但吴承恩塑造西梁女国之目的,不在女儿国本身,而是借此形象推进故事发展,丰富人物形象,他刻画的是典型人物性格。作者写女儿国国王以“倾城之容貌,托国之富贵”诱惑唐僧,玄奘坚辞不受,信念惟坚,突出一个“追求真理,心如止水,排除万难,舍身求法”的得道高僧形象。误饮子母河之水而受怀胎之苦,女王招亲阻拦西去之路,这两个考验也是作者精心设计的八十一难的过程,虽然写到了西梁女国以女性为王,但未对男女政治地位平等作更多诠释,作者写作意图乃是集中于坚定理想信念,矢志不渝的美好品格。
统而论之,两部小说,旨意各有不同,妙趣各有千秋,将中国自古流传的女儿国神话作了文学艺术诠释,丰富了中国古典长篇小说,给后世留下诸多创作经验和值得借鉴的思想价值。特别是《镜花缘》这部小说,给中国古典神话小说画上了完美句号,虽在文学史的地位不如《西游记》,然则妇女解放问题、婚姻问题、男女平等问题的跨时代解答,必然为文学史所记载。
【注释】
[1]魏征.隋书[M].北京: 中华书局,1997
[2]欧阳修,宋祁.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3]方韬校注.山海经[M].北京:中华书局,2011
[4]玄奘.大唐西域记[M].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
[5]李汝珍.镜花缘[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2015
[6]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7]胡德才. 论喜剧精神[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2005(9)85
[8]吴承恩.西游记[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2013
(作者系云南民族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万吉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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