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春生
说到《水浒传》里潘金莲的悲剧,有人认为她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有人对她则报以哀其不幸的深切同情;也有人把她个人悲剧归结为当时的社会。那么,在围绕潘金莲的主客观情境中,究竟有哪些暗藏的“悲剧”元素?
无力改变的贫穷已注定没有人权。
潘金莲是穷人家的孩子,小小年纪被卖给清河县的张大户家当丫鬟。当时的社会,穷人家卖儿卖女的现象很多,尤其是遇到灾荒年。丫鬟就像主人家的房屋、存款一样,属于私有财产。既然成为“财产”就意味着潘金莲失去了人身自由,更谈不上人权。她的命运完全掌握在主人手里。丫鬟的前途无非就三种:给男主人做妾、嫁给小厮或被主人轉卖。从《红楼梦》里也可以看到丫鬟的这三种结局。
寒门出身已注定潘金莲这一生的路都会走得步履维艰。更要命的是,出身底层的潘金莲偏又生得如花似玉,这种“反差”最容易产生“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的结局。本来潘金莲的人生接近于第一种出路。男主人对她的美貌垂涎三尺,想收她为妾。可是潘金莲不愿意就此依从命运,而是对命运发起了第一次抗争:向女主人告发了张大户。因此,张大户怀恨在心,想出一个报复之计:倒赔妆奁,将潘金莲嫁给本地一个卖炊饼的男人武大。
从王婆和西门庆的闲聊中可知,如果潘金莲嫁的是卖枣糕的徐三、银担子李二、花胳膊陆小乙这些下层人士都还算“是一双”。偏偏她嫁的是武大,就成了笑话。
武大“身不满五尺,面目丑陋,头脑可笑”,被人起了个带有侮辱性质的绰号“三寸丁谷树皮”。潘、武二人同属于社会底层,但颜值拉开了他们的差距。本来以武大的自身条件,他的人生多半是前半辈子没女人缘,后半辈子就习惯了。只因张大户的报复行动,让武大撞上了做梦都梦不到的桃花运。
在年轻貌美的潘金莲眼里,武大“三分像人,七分似鬼”,嫁给这样的男人,她“直恁地晦气”,但又身不由己,无法选择主人安排的命运。这正是张大户要的效果。到这里,潘金莲第一次向命运发出的抗争以失败告终。
婚姻的牢笼,插翅难飞。
潘金莲个性刚强,不愿屈从命运。她自称“是一个不戴头巾男子汉,叮叮当当响的婆娘!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人面上行得人”。所以她要向命运发起再次反击。
与武大成婚后,清河县几个奸诈的浮浪子弟经常来骚扰她,说“好一块羊肉,倒落在狗口里”。这是当时社会舆论对这场婚姻形成的共识。不过关于她“偷汉子”的说法还处于捕风捉影阶段,不是说她没想法,而是没遇到中意的人。毕竟潘金莲在欲求方面是有一定标准的——如果无原则、无标准,她当初早已委身于张大户。
清河县的舆论压力山大,武大夫妇不得不搬家至阳谷县。他们以为换个环境就能过上“平静”的生活,事实是人性都一样,所以无论走到哪里,他俩都是让人等着看笑话的对象。就像潘金莲和西门庆勾搭上后,就有“多口的”给郓哥指点,让这个小孩儿去掀开奸情的盖子。阳谷县的吃瓜群众早就搬好了小板凳,等着看热闹。这正是张大户的阴险所在,他就是要让潘金莲永远湮没在别人的唾沫星子里。
那么,潘金莲是否想过让武大给她“一纸休书”还其自由?这在那个时代并不可行。妇女尚无独立经济能力时只能依附他人过活。
隔壁开茶坊的王婆倒是个“职业女性”,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但是,潘金莲还未练就王婆的奸猾市侩,修行差得远呢。所以“一纸休书”只能是两口子吵架时说的气话,在潘金莲心里倚重的还是“我的武大”,毕竟那是她的衣食来源。
如果不是武松的出现,潘金莲大概会“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可是,当她发现自己离这个优秀的男人如此之近时,不禁思考起人生的又一种可能。抓住他,命运就能改写,这是潘金莲的直觉,并决定付诸行动,可惜她终究心机不深,考虑肤浅。
她和武松之间有着“人伦”这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她是个想按自己意愿去生活的女人,而且没读过什么书,“三从四德”对她的约束不大。她却懂得“爱真的需要勇气,来面对流言蜚语”,于是她找机会设酒局向武松表白,结果,她非但没有得到“一个眼神的肯定”,还被武松生生打脸。她一次受辱不说,十多天后又被这个“中意”人再度羞辱。什么“篱牢犬不入”“却不要心头不似口头”,句句扎心。潘金莲只能拿窝囊的武大出气。
爱上武松是潘金莲第二次对不公命运发起的抗争,只是现实仍然将她嘲弄了一番。
对“爱”的追求,终成毒药。
潘金莲与西门庆勾搭上,固然有王婆牵线搭桥的作用,但从根本上讲,还是因为潘金莲一心想改变命运,常怀一颗躁动的心。即使遇到的不是西门庆,还会遇到别人。情感受挫后的潘金莲,以她的个性一定要从别处找补回来。
与西门庆好上之后,二人“恩情似漆,心意如胶”,完全顾不得法律红线、道德禁区。在古代,各个朝代对“通奸”行为都要治罪。唐宋时期对“通奸”的治罪程度相比前代较为宽容,宋代继承《唐律》:“诸奸者,徒一年半;有夫者,徒二年。”即便如此,两年的徒刑也足以使潘金莲脱皮掉肉,至于西门庆,人家是和知县有往来的,不会受此约束。
可是,沉浸在爱情中的潘金莲此时只想把西门庆当作改变命运的一线希望:她幻想着能够入主“钱过北斗,米烂陈仓”的西门家,获得那个空缺的“正妻”位置。
结果,没半个月时间,潘金莲与西门庆的事情就上了阳谷县热搜,唯独瞒着“不晓事”的武大。从实际情况看,比起把妻子或西门庆告到县衙,使其接受惩罚,武大更愿意试着自己解决问题。所以武大在郓哥的指点下决定“捉奸”。此时他全然忘记兄弟的告诫“如若有人欺负你,不要和他争执,待我回来,自和他理论”,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忽略了自己的能力。当事情闹开后,一不做二不休,在王婆的指引下,潘金莲彻底蜕变成杀人犯,接下来,“大郎,该喝药”的时间到了。
这次是潘金莲与命运最为激烈的一次抗争,结果也更为惨烈。她送命了,不冤屈,但是令人扼腕。
编辑/羽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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