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彩霞

　　

　　

　　世界上最“简陋”的景点能达到什么程度？答案出乎很多人的意料：简陋到只有一个水泥砌成的圆柱形建筑，一年只有三个月发出光束的观赏时间，全球却有数百万游客追捧其为最有意义的景点，甚至有百万人亲自签名并广为流传。

　　它就是竖立在冰岛首都雷克雅未克以北的维迪岛上的世界著名景点“梦想和平塔”，每年10月9日，燈塔点亮，直到12月8日熄灭。

　　而这两天正是英国摇滚音乐家约翰·列侬的生日和忌日。作品的设计者是列侬的遗孀小野洋子，爱与和平，是他们共同的梦想。

　　遇见她，神话成真

　　1966年，伦敦。

　　声名鹊起的先锋派艺术家小野洋子笔挺地坐在空旷的舞台上，观众被邀请上台，用剪刀随意剪下她的一片衣服带走。

　　这是33岁的她第二次表演行为艺术作品《切片》，她用惶恐、愤怒和不安来表达女性主义，以及人类的苦难和孤独，并借此宣扬团结与爱。台下，坐着风靡全球的“披头士”乐队灵魂人物约翰-列侬。后来，谈到那次印象，他说：“她尖锐，她异于常人，她古怪的五官融合在一起却异常吸引人，她就像一杯怪味鸡尾酒，让我彻底沦陷了。”

　　不久，受一家画廊老板的邀请，列侬去参观一个艺术展。当时，展览还在布置中，一只苹果放在架子上，开价200英镑，列侬笑了，作品中的幽默感让他觉得很妙。门口处有一把梯子，旁边系着一只放大镜，天花板上有一幅黑色的油画。列侬爬上梯子，透过放大镜看到一排很小的字母，写的是“yes”，从梯子上下来后，他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艺术展正是为洋子举办的，在画廊老板介绍下，她走过来，没有言语，只递给列侬一张卡片，上面写着“呼吸”。他照做了，四目相对时，他被她眼神中的凌厉一击而中。

　　他们有相通的灵魂，不需要语言就能感受得到。虽然“披头士”的热潮已经席卷了整个世界，他被万千歌迷景仰和爱慕，但童年寄人篱下导致的焦虑和不安始终如影随形，他希望公开反对越南战争、种族歧视，却被经纪人无情制止。洋子艺术中的大胆和直接令他钦佩，在她的作品中，他看到的不是离经叛道、怪诞前卫，而是阳光、希望与信仰。

　　得知列侬是一个很好的赞助人，再次办展览时，洋子找上门去，以“洋子加列侬”的方式，开始了和列侬的合作。读过她的诗集、明信片后，他越来越想了解这个“不可思议的女人”，他邀请她参加“披头士”聚会，在专辑中献声，还一起录制了唱片《两个处子》。无形的火焰燃起来了，新的篇章即将打开。

　　他的睿智、优雅和孩子般的好奇心，无疑也吸引了她。

　　她出身日本银行家家庭，从小接受贵族教育，“珍珠港事件”后，颠沛流离的生活令她对战争深恶痛绝，她开始借助诗歌、音乐和绘画抒发自己的情感。战后，她随家人迁居纽约，并加入先锋艺术家团体，致力于在作品中呼唤自由与和平。列侬的摇滚对她来说是一个“充满惊喜的相遇”，他在音乐中的心声与她不谋而合。

　　“我一直有一个梦想，梦想自己会遇见一个艺术家女孩儿，而她也会喜欢上我，不过我觉得这只是个神话。但我遇见了洋子，于是神话成真了。”意识到对方是自己的“另一半天空”，他们毫不犹豫开始交往。

　　对抗世界、拥有彼此

　　然而，两人都不是自由身。还是个大男孩时，列侬已与妻子辛西娅奉子成婚，为了不影响乐队形象，他们的婚姻始终对外保密。结婚七年后，“披头士”横扫世界，辛西娅默默在家抚育儿子，享受着“婚姻中无聊的幸福”。她是一个乖乖女，注定与嬉皮士格格不入，列依从未真正属于过她。得知列侬与洋子相爱后，她无奈签署了离婚协议。

　　与此同时，“列侬与洋子”成为一个整体，他们同进同出，几乎一刻也不分离。洋子的婚姻早在婚后不久就已破裂，她唯一牵挂的只是幼小的女儿。

　　高调的爱情引发乐队和歌迷的不满，不管外界如何纷扰，他们只沉浸在创作中。列侬在多首歌中提到洋子，曾在歌词中写道：“海洋的孩子在呼唤我，所以我开始唱爱的歌。”而洋子，在日语中的意思正是“海洋的孩子”。

　　她比他大7岁，正是他生命中缺乏的那类女性，智慧、果敢，总能在他失控时给他条理和秩序。在她身上，他看到了引领他走上音乐之路的母亲的影子。17岁时，母亲在给他买吉他的路上遭遇车祸，十年来，阴影一直笼罩着他。洋子的到来消融了他的悲伤，母亲去世11年之后，他终于与痛苦和解，写出了美丽的安魂曲《朱莉亚》。

　　在洋子的鼓励下，列侬开始尝试全新的电子音乐唱片，举行首次独唱音乐会，还参演了先锋艺术。他们创作颇丰，一年内就发行了四张专辑和四部先锋电影。

　　可是“披头士”的歌迷并不买账，实验歌曲中，洋子的嘶吼被视为噪音，参与行为艺术的列侬被认为疯了，他们称洋子为“女巫”，谴责她蛊惑了列侬，要求她还歌迷一个温和的列侬。对此，列侬解释说：“这些疯狂已经在我心里压抑了很久，洋子只是将我内心深处的疯狂释放出来了而已。”与她在一起，就像呼吸一样顺畅，他甚至把自己的名字改为约翰·小野·列侬，以表达对洋子炽热的爱。

　　“我们两人是在对抗整个世界，然而我们拥有彼此，并拼尽全力紧拥在一起。”1969年，在全世界的诅咒声中，36岁的洋子和29岁的列侬在直布罗陀结婚。她身穿白上衣、短裙、及膝袜、平底鞋，与一身白色西装的列侬并肩依偎，手中的结婚证书向世界宣告，两颗相契的灵魂将永远厮守。

　　越南战争仍在继续，蜜月里，为了倡导和平，洋子利用列侬的影响力，在阿姆斯特丹一家酒店的房间里策划了著名的“床上和平运动”。7天时间里，媒体记者、文化名流闻讯而来，既看到了洋子和列侬为和平发出的呐喊，也看到了他们注视彼此时眼神里的爱与温柔。在房间里，列侬创作了反战歌曲《给和平一个机会》，在洋子的影响下，他公开了政治主张，一个流行巨星从此成为无数人的精神支撑。

　　1970年，随着经纪人的退出，乐队活动减少，“披头士”面临解散，“洋子是罪魁祸首”的言论一时甚嚣尘上。洋子对此没有辩解，而是加快了与列侬合作的步伐。

　　受过钢琴、音乐、哲学教育的她不断启发被媒体称为“可怜巴巴的半文盲”的列侬。一个清晨，列侬从她的诗集《葡萄柚》中获得灵感，写出了令世界沸腾的经典名曲《想象》：“你可能会说我在做梦/但我不是唯一的一个/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加入我们/到那时世界就会大同。”

　　在MV中，洋子安静地坐在列侬身边，看着他边弹边唱，二人深情对视的那一瞬间，爱的画面隽永绵长。后来，这首歌被《滚石》杂志认为是列侬“送给世界的最伟大的音乐礼物”。

　　事实证明，她没有“毁了他”，相反，她赋予他自信、激情和能量，在艺术世界里，他们一起用非暴力的抗议形式，为世界和平而奋斗。

　　一支恋曲、依然动听

　　1975年，列侬35岁生日那天，儿子肖恩出生，列侬顿时感觉自己“像帝国大厦一样高大”，他决定淡出公众视野，陪伴儿子成长。“肖恩很美，植物正在生长，猫咪打着呼噜。太阳、雨或者雪花，我们生活在一个美丽的宇宙中。”他读书，记录，生活变得像一首优美的田园诗。他还憧憬着，遥远的某一天，他坐在摇椅上，读着肖恩寄来的明信片。

　　然而，这个梦戛然而止。

　　肖恩5岁时，列依和洋子一起录制了新专辑《双重幻想》，同时宣告复出。那个晚上，接受完电台采访，他们急着赶回家去看肖恩，谁也没有料到，家门口，一名精神异常的粉丝已经准备好枪口对准列侬。列侬如期出现了，5颗子弹射出，为和平而歌的他倒在暴力和血腥中，年仅40岁。身边的洋子，目睹了这一切。

　　两天后，一封发自洋子和肖恩的信在报纸上登载：“列侬将不会举行葬礼，列侬为人类祈祷，所以也希望大家为他祈祷。”

　　列侬离世后，洋子没有搬家，她在照片中寻找他的视线，从那光亮中获取力量。她依然每天经过列侬遇害的地方，依然为他们共同的梦想而努力。她推出个人专辑《玻璃季节》，封面上是列侬遇害时染血的眼镜。

　　她继续倡导“反暴力，爱和平”的运动，主持纪念列侬的活动。2007年10月9日，列儂67岁生日那天，由洋子设计的“梦想和平塔”在冰岛揭幕，带着思念，蓝色光芒直冲云霄，列侬的名曲《想象》重新响彻天际：“想象所有的人们，都能拥有和平……”

　　其实，论成就，“她是世界上有名却最不为人知的艺术家，每个人都知道她的名字，可没有人知道她做了什么”。她的一生注定要被列侬定义，而懂她的，唯有他。

　　2018年，列侬去世38年后，83岁的洋子回到列侬的出生地英国利物浦，去讲述他们的故事。待展的苹果，著名的梯子，他的衬衫，还有她在《葡萄柚》中的梦幻诗句：“想象云正在滴落/在花园里挖一个洞/将它埋进去。”那是他们的初识。

　　在利物浦博物馆里，她的墨镜和他的金丝边眼镜并排在一起，爱与和平的恋歌，依然动听地唱着。

　　编辑/夏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