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浮海之桴
孔子曾説:“道不行,乘桴浮於海。”此話虚實相間。“道不行”是實,是對文化前景的研判,帶著對“道”的篤定和因之“不行”而生出的些許感傷;“乘桴浮於海”是虚,既無明確的目的地,更無實際的行動,大概是情緒的表達,而非出於真心的計劃,自然也就并未成行。然而,文化的流播往往并不局限於人的意願。孔子的學説、思想跨越陸海之隔,傳到日本,影響彼邦文化,潤養島國人心,至今已有千數百年之久。可見,文化的孔子自有其旺盛的生命力,爲古今所同仰,爲中日所共用。
孔子浮海渡日所乘之桴,首要當爲《論語》。孔子學説潤養東瀛人心,所依憑的文化媒質也是《論語》,包括元典以及由此衍生的各種注本、各類讀物。與傳日的中國文獻相比,彼邦人士的抄寫刊刻與各類著述擁有更廣的受衆面,發揮的影響作用也更大。可以説,日本學人的譯注與闡釋、學術性研究與文史類書寫,在相當大的深度、廣度、程度上介入島國文化的發展與演進,同時也形成了日本《論語》學的富麗景觀。而且,《論語》本身也因之獲得了超越時空的豐富和延伸,成爲中日共有的經典。
日本學人從中汲取智慧,借以思考人生,觀察社會,關注歷史進程,因而有所感,有所思,有所悟,及至了於心,又或訴諸口,形諸文,與人分享,啓人思考。既能有得於己心,又可傳佈智慧於民衆,乃至在文化演進的履迹上留下些許印痕。這些印迹閃爍著《論語》所具有的世界性與當代性的文化光亮,同時也爲我們提供了把捉日本人接受中華文化的有效抓手。借此,我們可以把握《論語》在日本的諸種情況,瞭解一下他們讀了什麽、怎麽讀的、讀出了什麽等等問題,琢磨一下他們的關注與選擇、過濾與取捨、心態與目的、路徑與旨歸,又或許可以用爲它山之石,以資於回首重審國故的價值,抬頭展望文化的路向。
如此説來,日本學人的《論語》世界裏或許真埋藏著豐富的礦石,惹人心生衝動,不禁要一窺其奥,一探其妙。只是,這個採礦的活兒并不簡單,既要精選,也要明辨。所謂精選是要在博覽中揀選有料、有趣、有深度的人物和作品;所謂明辨是要在蕪雜中摘取有質感、有内涵、有代表性意義的故事和問題,并判斷其中的是非得失。
從人物與作品來看,這個“論語世界”的建造者們身份不同,所撰體裁也形式多樣。有詩人、小説家、文藝評論家,有漢學家、史學家、啓蒙思想家,也有實業家。舉其要者,如幸田露伴、武者小路實篤、谷崎潤一郎、武田泰淳、谷崎旭壽、井上靖、吉本隆明、小林秀雄、吉川幸次郎、和辻哲郎、貝塚茂樹、桑原武夫、加藤週一、山路愛山、福澤諭吉、岡倉天心、津田左右吉、服部宇之吉、白川静、澀澤榮一、陳舜臣(華裔日籍)等等,都對《論語》及孔子懷有極大的興趣,以各自的方式解讀《論語》,書寫孔子。
就故事與問題而言,日本學人的關注點趨於多元化,内涵意藴也向多維度延展、流動。觀其意涵之要,或是於“悦樂忠恕”之境尋求精神皈依;或是旁觀孔子以目送舊倫理;或是仰望孔子的學問與智慧;或是感嘆於《論語》文章的詩性美;或是巧借義利之辯而活用於資本倫理的思考;或是在大同理想中想象“新村”,等等。可謂是氣象紛呈,蔚爲大觀。其中有幾個問題值得關注,也無法回避。揀其大者,如孔子形象的是與非,《論語》智慧的學與用,跨越時空的對話與共鳴,孔子書寫的邏輯與底色,等等。裏邊有中日兩國相近相同的課題,有相向相通的尋思,有相似相類的演進與曲折,同時也具有别樣的日本色彩、日本氣質、日本品性。
當然,人物與故事往往交織互滲,作品與課題也并非一一專對。每一個問題都不專屬一家,很多學人的《論語》閲讀、感悟與思考都不是扁平的、單調的,而往往是多維疊合、立體相融的。以問題爲綱施以專論,較具科學性質,然而又恐自己才思不逮,背離叢書旨趣,寫成令人易生敬遠之意的生硬論文。
與其如此,倒不如做個人物群像,畫形、着色、素描、寫意,一筆一筆畫下來,無求高邈,唯須如實;一事一事講下去,不願艱澀,但要生動。撰文的筆調追求平易曉暢,又不失典雅,期望言而有文,行之也遠。叙事的材料不拘一格,但要有典有故、有依有據、有滋有味。我們可以從零星的劄記中、從或長或短的小説中、從深入而厚重的研究中、從細緻而較真的注釋中,捕捉到一些靈動的點滴、生動的軼事、有趣的心思、鮮潤的情緒。讀出來,想一想,可以自得其樂,可以脱離喧囂。記下來,品一品,可以娱情,可以潤心。寫出來,讀一讀,可以自珍,也可以共用。
二、 海彼的相遇
爲感性地瞭解《論語》與日本學人的相遇,瞭解相遇之後的故事,我們舉兩個小例子。一個是井上靖對《論語》的重讀與對孔子的仰望,另一個是白川静孔子書寫中的自我。例子之一: 井上靖的仰望
井上靖是現代日本文學史上一大家,不僅作品數量豐富,而且多有深邃的思考,尤以中國題材歷史小説名重於世,如《敦煌》《樓蘭》等西域小説頗爲暢銷,甚至引發不少日本人探訪絲路的熱望。不過,他的長篇小説的收官之作并非西域題材,而是《孔子》。這一題材的選定既非隨意而爲,也非偶然間的興之所之、情之所至,其中寄寓著作者的覃思與感悟、用心與深意,而且隱隱潛伏著一種宿命,一種自然而然的必然。
《孔子》是井上靖最後的長篇,但其意義并不止於此。對於一位高齡作家而言,執筆一部長篇小説一定是件值得慎重的事。或許,他要思考用一部什麽樣的作品,來爲自己的創作生涯,畫上一個什麽樣的標點符號。我想,井上靖對於“孔子”這一題材的選定必然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是慎之又慎的;同時也一定是自然而然,甚至是不得不然的。因爲,他對《論語》的重讀,使他獲得了審視自己一生與審視人類歷史的智慧和力量。
井上的隨筆集《歲月手劄》中,有一篇題作“我所喜歡的格言”的文章。其中所寫十條格言的最末一條出自《論語》,其文爲:“子在川上曰: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作者説到自己初識《論語》是在二十出頭,但當時并未在意,倒是在七十多歲重讀的時候,莫名地喜歡上了《論語》,喜歡上了這句話。他列舉了對此章的三種代表性解釋: 進取、無常、悲嘆,之後提出自己的看法,即肯定人類的歷史。井上經歷過20世紀幾次重大歷史事件,晚年時回顧一生,回顧與自己人生疊合的大半個世紀,他的心中是複雜的,有悲哀之情,也有無常之感。但是,不管經歷過多少令人悲嘆的事件、時期,也不管心頭籠罩著多麽濃厚的陰翳,他還是要用肯定的眼光審視人類、審視歷史。這一份篤定,不僅僅是歲月與年齡的醖釀,也是重讀《論語》的心領神會。
《孔子》的叙事别出心裁。作者虚構了一個名唤“蔫薑”的人物,通過蔫薑的所聞所見,陳述孔子及其弟子的遊歷、修學。蔫薑這一人物設定有兩個饒有興味之處,一是名,一是行。名爲“蔫薑”,暗示自慚形穢的心理。同樣,蔫薑的“行”自然而然也就帶有一種畏縮和謹慎。戲而言之,就是蔫了吧唧的、萎縮了的一塊生薑。當然,這只是一種方便言説的比喻。自慚的真正原因并不在於“形穢”,而是寡學少知,是作者在想象孔子中油然而生的自覺淺陋。同理,那種畏縮與謹慎實則是謙謹和虔敬心理的外現。顯然,作爲文學大家的井上靖的這種自我認知與定位是有相對性意義的,其實是源自仰視偉大人物而生出的一種自知之明,而這本身就是一種智慧。
這是作者在面對孔子這一文化符號時的心理,是以一種仰望的視角,在一個不遠也不近的地方瞻仰孔子的高大。可以説,《孔子》中的叙事者“蔫薑”映射出作者的自我定位,即仰觀孔子。當然,不僅“仰”,而且“觀”。不僅用眼睛觀看孔子教團的修學之行爲,也用心靈去感知孔子思想的博大精微。可以知道,作者一定是能够在很大程度上觀照見了孔子學説的博大精微之妙。惟其如此,他才能給自己命名爲“蔫薑”。這是真正懂得孔子思想的學人的磊落心態,既不是無知地否定,也不是迷信與盲從。
例子之二: 白川静孔子形象書寫中的理性與“爲己”
白川静被稱爲“日本的郭沫若”,是就其在古文字學領域的造詣與成就而言的。同時,他也是《詩經》學大家,還寫了一本《孔子傳》。
有趣的是,書名用“傳”字并不是對司馬遷《史記》的尊崇與效仿,反而是質疑與解構。白川的考慮有二,一是列孔子入“世家”并不合理,二是其中所記多有不可信之處。既有“事實如此”的材料,也有“理應如此”的推測,包括孔子世系、出身、官位、生平等記録“夾雜著來歷不明的材料”,具有相當的虚構性,是“物語”,即講故事,是把孔子當作大聖來寫,因而要在傳記性史料中適當加入《論語》的優美語録。
表面上,白川的矛頭直指《史記》,批評的焦點也在於此。其實,那只不過是解構的介質而已。解構的對象,在於孔子的聖人形象。當然,這一形象并非文學創作意義上的人物形象,而是具有複雜的文化意涵。具體而言,主要是消解對孔子的聖化、絶對權威化、官方意識形態化書寫。關於此,可以參見拙文《消解與重建的邏輯——論白川静的孔子形象書寫》,此不贅述。這裏,我們可以稍爲留意於孔子書寫的背後與深層。
白川撰寫《孔子傳》的立意并不在於還原二千五百年前的中國的孔丘,而是他存在於其中的現代日本,是着眼於當下和未來。因爲他敏鋭地注意到“孔子的人格仍在發展,孔子的形象仍遭改寫,聖化的粉飾仍在進行”,并爲此而深懷憂懼。出於這樣的考慮,他要爲孔子立傳,要寫一部可靠的“傳”。不過,白川筆下的孔子也是一個“像”,是對“歷史的實在”的想象與模擬,并以此爲原型而進行的形象重建,實際上是以作者本人的孔子認知與想象爲理想原型的、作爲“歷史的書寫”的孔子。
這樣説,并非否定《孔子傳》的學術性與可靠性,而是着意於審視白川眼中的孔子之像,并由此透視孔子形象與白川心象的疊合。其中,必然混融著書寫者的個人元素與社會文化語境。加地伸行在對白川静《孔子傳》所作的“解説”中説,“作品其實就是時代的反映”。白川静的期望“是想通過著述《孔子傳》來用自己的方式寫出對現代的憂心”。可知他是要通過歷史書寫,來觀照當下,思考社會。
白川通過閲讀《論語》、想象孔子,實現對内心世界的觀照。戰争對人的精神世界的衝擊無疑是巨大的。二戰後,白川的精神世界裏彌漫著難以名狀的虚脱感。於是,他開始用心閲讀《論語》《聖經》。其目的既不在於宗教的慰藉與信仰的追求,也不在於準備授課講義的實際需要,而是在精神的荒原中尋找一個心靈的依憑。借此,白川得以走出精神虚脱的狀態,潛心於古漢字、民俗的研究之中。顯然,這與孔子所言“古之學者爲己,今之學者爲人”中的“古之學者”相通,是“爲己”。
白川書寫孔子的依據在於其古文字學、民俗學的研究,并在此基礎上用心體會當時的歷史情境,結合自己的處境與心境,生成對孔子的“瞭解之同情”。其實,這種“瞭解之同情”也正是白川對於孔子所生的共鳴。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末日本的那場體制與學潮、權威與激進的碰撞與激蕩中,白川潛心於學術研究。這與孔子所言“君子固窮”的境界相通。同時,他開始《孔子傳》的構思與撰寫,以孔子書寫來表達自己對“現代的憂心”。這種“憂心”與書寫,正是在超越現實境況之上的、對於現實的關注與思考。不難發現,白川的所思所爲與其筆下的晚年孔子“卷而懷之”的心境正相符合。亦或者,我們可以逆向思維之,白川所書寫的晚年孔子形象中,其實融入了他自己的思考與心境。質言之,“卷而懷之”的孔子形象,既是白川對孔子的“瞭解之同情”,也是他自己心境的一個映像。
井上靖穿越二千餘年,化身蔫薑,走近孔子,仰視孔子;白川静邀孔子穿越二千餘年,來到當下,來到現代日本。向前向後的兩個穿越,似乎在一種時空交錯的幻覺中,異曲同工地講述文化的相遇和精神的共鳴。除此之外,還有很多美麗的遇見,有很多有趣的故事。當然,《論語》遇見的對象混雜著人鬼龍蛇,發生的故事裏玉石俱在,也有醜陋,也有扭曲。我們講故事,不能獨美其美,專善其善,也要不避其醜,不隱其惡,要在美醜善惡的底層與深處,求是,求真。
三、 跨越時空的孔子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論語》開篇的這一章中所言之“朋”,若與前後章結合來看,或指爲學之人,近於“如己”之友。此“朋”未必知己,甚或大有可能是“不知”己之人,但總不會是酒肉朋友之類。應是在學問、德行層面上説的,可以坐而論道,可以與之交流修學的心得。另外,此處的“遠方”不知是否專就空間而言,是否隱約寄託著對於未來後世的一絲期待。若與“獨愴然而涕下”的陳子昂相比,此處并無“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那樣明確的超越時間的觀念。不過,以今天的後見之明而言,孔子跨越了時空,在現代,在海外,都“有朋自遠方來”。當然,這并非是指物理身體的“朋”“來”,而是文化意義上的學問之交流,乃至精神之交接、心靈之勾通。由此,可見孔子旺盛而持久的文化生命力,能跨越時空而爲人所“知”,雖飽受批判而延續至今,雖屢遭異化、附加與利用而仍未失却智慧的光亮。於孔子而言,井上靖、白川静也許可以在寬泛意義上説是跨越時空的“朋”。雖然無法比肩而立,但至少是如之者、知之者。不過,此孔子,非彼孔子。在井上靖的眼中,在白川静的筆下,孔子已經不可能是春秋時代中國的那個孔子了,而是浸染著書寫者的色彩,熔融著書寫者的個性,寄寓著書寫者的心思。
孔子既是“歷史的實在”,也是“歷史的書寫”。井上靖的孔子、白川静的孔子,都是書寫的孔子。書寫的歷史無法全然客觀,更無法純然客觀。從哲學角度來説,客觀與主觀辯證統一。既然如此,也就不存在全然純然的客觀。正如《傳習録》中所記“君未看花時,花與君同寂。君來看花日,花色一時明”那樣,外物與我心是相映成趣的,外物即便爲一,所見也因人而異、因時不同。我們所見的客觀一定染著了主觀的色彩,無法擺脱主觀而孑然獨立。我們所寫的歷史、所見的歷史,也絶對不是僅僅存在於歷史之中的過去,而必然是當下的某種折射、映射,或是投影、倒影。正如克羅齊所説,“一切真歷史都是當代史”。白川的這部“孔子傳”也是一種書寫。作爲“歷史的實在”,孔子早已不在場。作爲“歷史的書寫”,孔子却從未缺席,而且現在和將來也都在場。在場的孔子,必然以歷史的孔子之名,書寫當下的歷史。在這個意義上,井上的歷史小説、白川的“孔子傳”都是如此,是以孔子之名,書寫當下,書寫己心,書寫作者自己的所見、所感、所思。
不僅如此,浮海的孔子也超越了國界民族。《論語》和孔子思想是一粒文化的種子,播至日本列島,生根發芽,影響島國的文人、民衆,潛移默化東瀛的文心、人心,經千數百年已然融入日本的文化血液。在這種意義上説,孔子和《論語》已經不僅僅屬於純粹地理意義上的中國,而是漢字文化圈所共有的孔子,乃至是中華文化所及之處共有的孔子,當然也是“日本的孔子”。那個“日本的孔子”源自中國,但已内在化於日本文化,進入日本文化範疇。顯然,此一孔子具有雙重身份,一是中國文化意義上的孔子,一是日本文化範疇内的孔子。二者交融一處,難分彼此。不管是日本對孔子的認知與研究,還是我國學者對日本漢學中“孔子”的把握與判斷,都是二者合一的,不能簡單武斷地割裂開來,否則一定難得其真。
有一個極端的例子,是著名學者津田左右吉對《論語》的解構和對孔子學説思想體系的瓦解。從表面上看,這種解構是對中國文化的虚無否定。實質上,津田的真正標的何嘗不是内在化於日本文化的孔子呢?他的真意或許并不在於借此表達自己的中國文化否定觀,而是以解構《論語》和孔子思想爲手段,將中國文化因素剥離開去,即在日本文化範疇内,祛除中國文化因素,以純化民族本位的日本文化。
同理,服部宇之吉對孔子的推崇也是以日本爲底色的。在其“孔子教”理論體系中,那個人格“高尚、圓滿”的孔子已被異化爲意識形態工具,實質上已然面目全非、身心俱非了。
津田與服部是兩個極端,一望便知其中的日本色彩和日本品性。其實,極端是就形式而言的。如果從日本化書寫的實質來看,極端也就不是少數的特例了。日本學人對《論語》的閲讀、與孔子的相遇故事,都無法避免地屬於日本文化範疇。
在這種意義上看,中島敦的中國歷史題材小説《弟子》,其實也是古爲今用、中爲日用。在小説中,子路本是一介遊俠,爲孔子德行所折服,成爲孔子弟子,終身景仰孔子,守護孔子老師聲望。故事本身并無新意,但作者創作了多部中國題材小説,顯見其對中國文化的重視。而且,這部小説題爲“弟子”很有可能暗示了兩個層面的意義。首先是子路身份與心理的變化,身份的轉變,隱喻子路由尚武向崇文的心理轉變;其次是弟子的相對性,不名“子路”,而名“弟子”,顯然折射出小説的隱性主角——作爲老師的孔子。若將子路身份的蜕變,放在國家、民族的層面上考慮的話,放在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日本的歷史語境中考慮的話,那麽這部小説似乎是在訴説作者對於文化路向的思考與抉擇。在這種意義上,中島敦筆下的“弟子”也并非單純的中國歷史書寫,而是在其中寄予了自己的文化思考,寄寓了對自己所處歷史文化語境的審視與反思。
凡此種種,不勝枚舉,但都訴説著一個道理,浮海向東的孔子跨越了時空,也沾染了時空的色彩。日本學人口中筆下的孔子是書寫的孔子,是現代日本的孔子。
不僅如此,日本學人書寫的孔子同時也是超越了國界與民族的孔子。武者小路實篤所感知的孔子,是以人人都尊重生命、都能和諧幸福地生活爲理想世界的孔子,顯然是相通於“新村”理想的同道。書寫者本身在跨文化意義上嚮往孔子,在人心意義上與孔子同感共鳴。正如日本明治時代的思想家山路愛山所言,孔子是中日思想界所共有,是全人類的精神財富。日本學人閲讀《論語》,汲取智慧。在他們的筆下,孔子并不純然屬於日本文化範疇,而具有了文化國際主義色彩,可以由此發現文化意義上的世界性與當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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