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中國文學研究論藪
新發現的兩種復旦大學藏琉球漢文文獻
陳正宏
復旦大學圖書館新近發現了兩種琉球漢文文獻,分别是《四本堂詩文集》佚名批校本和《琉球國志略》琉球鄭德潤評點本。
《四本堂詩文集》是琉球王國第二尚氏王朝時期著名文臣蔡文溥的詩文集。高津孝教授主編的《琉球王國漢文文獻集成》已經收入一部《四本堂詩文集》,原書藏沖繩縣立博物館,是清乾隆間刻本。復旦大學圖書館新發現的這部《四本堂詩文集》(以下簡稱“復旦本”),粗看版本和沖繩縣立博物館藏本(以下簡稱“沖繩本”)完全相同,但仔細比較,可以發現,二本雖然是用同一套版片刷印,而且都是後印本,但沖繩本不僅若干部位有脱略,而且已經有補版。復旦本則還全部是原版刷印的。最明顯的地方有二,一是卷首葉紹芳序後所刻的兩方名字印章,沖繩本僅剩第一方“葉紹芳印”陰文印,復旦本則兩方齊全,有沖繩本所無的第二方“芸三”陽文印;二是沖繩本《四本堂詩集》部分第三十一葉至三十四葉計四葉爲後來補刻之版,版心誤作“四本堂文集”,復旦本則爲原版,雖上半損蝕嚴重,但版心依稀可見,作“四本堂詩集”。
當然,如果復旦本僅僅是在實物版片上與沖繩本有若干不同之處,是不值得收入《琉球王國漢文文獻集成續編》的。復旦本的真正價值,在於它不僅保留了《四本堂詩文集》相對較早的印本面貌,而且以朱墨兩色批校的形式,爲我們保存了比乾隆刻本更早的蔡文溥詩文的原始文本。
《四本堂詩文集》由《四本堂文集》和《四本堂詩集》兩部分組成,文集在前,詩集在後,兩集内均未分卷,而葉碼連排,共三十九葉。而這中間從第一葉到第二十九葉,無論是文集還是詩集,復旦本都有不少朱墨兩色的手書批校:墨書主要是旁注與刻本不同的異文,並在天頭或行間過録批語;朱書則以勾畫標明别本所無的句子或文字,另有若干圈點。值得注意的是,在復旦本《四本堂文集》開卷第一葉第一篇《同樂苑序應令》的標題下,有佚名墨筆手書,云:
此文系批定後板。旁寫小字,並記朱點,以存舊文。
在《四本堂詩集》第二十九葉後半葉的《種藥堤》詩題下,又有同一人手書:
以上凡旁寫字句,皆存舊板之文,且夫舊板至此詩終。
據此可知復旦本裏這些朱墨手書所表示的異文,一定是乾隆刻本以前的某一版本所存的蔡文溥詩文的更爲原始文本。
圖一 復旦本《四本堂詩集》朱墨手書所示異文
兹舉詩文各一例,以見其概。前面已經提到《同樂苑序應令》,是一篇應王命而作的文章。在乾隆刻本裏,該文描繪琉球國王之游同樂苑的文字中有一段是這樣寫的——
萬機餘暇,命駕頻臨。或潛心於經史,亦寓目于豐祲。雖曰養性之行宫,實有同民之至意。
而復旦本在此段中,以朱筆勾去一個“暇”字、兩個“於”字,以及“豐祲”二字和“養性之行宫實有同民之至意”十二字;又在“萬機”和“餘”中間的右側加一“之”字,在“豐祲”右側加“煙霞”二字,在“養性之行宫實有同民之至意”右邊加“游觀之苑實爲養性之行宫”,以此這段文字的更原始的版本其實是——
萬機之餘,命駕頻臨。或潛心經史,亦寓目煙霞。雖曰游觀之苑,實爲養性之行宫。
這應該是更合乎實情的表述。相比之下,乾隆本的修改,除了文字修飾,恐怕更多的是基於政治的需要吧。
詩歌部分也有一個有意思的例子。詩集的第二十二葉後半葉有一首七律《贈王昌矩先生》,從其第一聯“晉室風流舊有名,遠隨天使降龍旌”,可以推知王氏應該是當時中國赴琉册封使的中國隨員。此詩的末聯,乾隆刻本作“只因卧病難投刺,謾賦新詩寄我情”,而據復旦本的墨筆校語,最後一句更早的版本是作“倘得相遇倒屣迎”。雖然這末句被佚名過録者批爲“結不住”,但其實從文意上看,它要比修改後的乾隆本的平庸文辭更顯生動——“如果能見到您,我會倒穿著鞋子奔出來相迎”,不正是病中行動不便的蔡氏,盛情邀請王氏來訪的一種别樣的表白麽?
保留著這樣生動而豐富的蔡文溥詩文早期文本的復旦本《四本堂詩文集》,其文獻價值之高,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接下來要介紹的另一種琉球王國時期漢文文獻,是清代周煌所撰《琉球國志略》的一部評點本,評點者是琉球的燕行使者鄭德潤。這部書是復旦大學圖書館學專業的碩士研究生向文欽發現的,在他的碩士畢業論文《合肥李氏望雲草堂藏書研究》已做過書志著録和初步研究。向文欽氏並考出鄭德潤以正議大夫的身份,曾與耳目官向志道一起,于咸豐十年秋去中國進貢方物,而手書在本書卷首葉下的“屋富祖親雲上”,乃是鄭德潤的另一個名字,屋富祖爲琉球浦添的一個地名。
復旦藏的這部《琉球國志略》,是清代後期以武英殿聚珍版活字印本爲底本翻刻的,本身書品不佳。但從它封面的題署看,則十分重要,因爲全書六册中,前五册原裝的外封右下方,都有大字墨書“鄭德潤”三字。書内則多有朱墨二色批點痕跡,仔細分辨,則至少有三種分屬三人的手書:第一種可斷定與外封墨書“鄭德潤”同屬一人手書,朱墨均有;第二種爲朱書,字跡頗爲幼稚;第三種爲墨書,以漢字和假名混合的日文爲主,間或亦有純漢文的,此人並在書内某些篇章多注記訓讀符號。
圖二 《琉球國志略》書影
雖然目前爲止尚未找到可供比對的可以確證爲鄭德潤的手跡,但考慮到復旦本《琉球國志略》外封所書“鄭德潤”和書内同屬一人筆跡的文字,書法自然,墨迹沉著,氣息頗舊,不似臨摹,且像鄭氏這樣身份並不顯著的琉球人的批點也無作僞之必要,故初步判定這一部分的文字爲鄭氏親筆手批。
從内容上可以作爲印證的,是書中屬於我們初步判定爲鄭德潤的天頭批語,頗重琉球禮儀官制之始,尤其是對那些與中國有關的制度,更是不厭其煩,一再作批。向文欽氏在其論文中,已將“封貢”一卷中明洪武七年的“賜憲書自此始”、十六年的“賜印自此始”、十八年的“賜舟自此始”、二十五年的“官生入監自此始”與“又始賜閩人三十六姓”等朱筆批語悉數摘出。此外,同一卷裏在原書所引明萬曆八年賜詔“惟爾琉球國,遠處海濱,恪遵聲教,世守職貢,足稱守禮之邦”諸語天頭,有朱筆手書——
守禮之邦,本國匾額蓋出此句。亦從另一側面證明相關評點確爲琉球人所撰。
以往學界均未注意琉球王國漢文文獻中琉球人批校評點的文字,此番在復旦大學圖書館發現的上述《四本堂詩文集》佚名批校本和《琉球國志略》琉球鄭德潤評點本,無疑爲今後探尋更多的琉球漢文文獻,提供了一個值得關注的方向。
圖三 《琉球國志略》眉批
(作者爲復旦大學古籍整理研究所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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