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艳羡张充和的命运——她的字深得魏晋之髓,有种从容不迫的气质;她的曲娇媚雍容,有种闺秀姿态。她总被幸运之神垂青,有疼爱她的叔祖母,有感情好的兄弟姐妹,沈尹默赏识她,卞之琳爱慕她,沈从文偏宠她,还与两情相悦的傅汉思终成眷属,去国怀乡恰好躲过国内诸多劫难,写写书法、唱唱昆曲……比起张爱玲,张充和这辈子简直开挂了吧!
然而事实证明:没有开挂的女神。
1949年1月,张充和与傅汉思乘坐“戈顿将军号”远渡美国。在汹涌的涛声中,她想起章士钊曾预言她是《文姬归汉》里的蔡文姬,那时她听了很不高兴,现在想想,他说对了,自己确实嫁了个“胡人”。九如巷的张家四小姐那时还没意识到,自己从此真要开始新的命途了——独在异乡为异客。
带了无数笔墨纸砚、打算到美国继续写写画画的张充和很快发现,她有数不清的家务要干,写字和拍曲简直是种奢侈。
傅汉思到加州州立大学教书后,两人贷款买了房子。为还房贷,张充和在加州大学图书馆全职上班,周末的时间几乎全用来做家务。
张充和的生活关键词只有一个一省钱。
为了省钱,张充和与傅汉思不喝鲜奶而喝脱脂奶粉,这样一年可省72元。张充和说,这笔钱归自己分配,可用来救济姐弟们。他们还自己砍树,这样可省下150元人工费,她为此十分羡慕那个砍树的工人,
“生活比我们有保障”。到省无可省时,张充和忍痛卖了10块乾隆墨,得了一万元,用来维持全家的生计。
1959年,傅汉思到斯坦福大学教中文,收入减半,一个月只有四百多元,每月还要付120元的房贷,保险什么的预扣就要80元,再没余钱请人看护孩子,张充和决定做全职主妇。
照顾顽皮的孩子很费精力,一家四口穿衣吃饭,别说写字,给弟弟张宗和写信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她对弟弟说,自己要一心三用,一边防着孩子把消毒剂什么的吃进肚子里,一边盯着锅里的菜,一边给他写信。
在信里,虽然有时也聊艺术,但她更津津乐道于自己的精打细算,比如买胡萝卜这种“健康又便宜”的菜、試着烹调羊肝和牛腰子(因为比牛羊肉便宜很多)。最怕的是生病,因为在美国根本生不起病。张充和咳嗽却不肯吃药,傅汉思给她买了两瓶药,她在信里念念不忘,“只可用四五天,去了八块多。”
身为全职主妇,家务永远也做不完。“从买办起到园艺、搬重、裁缝、修自来水管道……都得做”,她感叹自己还不如家中的佣人能干。
为了赚钱,她还教电视明星学昆曲、去好莱坞片场吹笛子。最让她兴奋的不是见到明星,而是得了100元的车马费,除去五十多元的机票,还剩四十多元。
为坚持练字,张充和去报馆里捡人家剩下的白报纸,还寄了一些给张宗和,结果被傅汉思批评:要寄就寄好一点的纸。傅汉思真正懂她,让她自由支配周二和周四的整个上午,用于钻研书法。
在这样的环境下,1967年年底,我们终于看到了全职主妇张充和的书法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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