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也就是2001年,我们那地方,也就是我住的那个院子发生了一件事,那原是一家工厂的职工居住区,房子建于五十年代初,后来拆旧建新,我搬到那个院子的时候天天快到天亮的时候总能听到牛的哀号,西边坡下的院子里住了一户屠户,天天早上都要杀牛。血腥气会从下边一直漫到上边。就这个院子,里边住的都是鞋厂的工人,说个笑话,有人问我是做什么的,我也没多想就老实告诉人家我是作协的。对方马上又问,是做皮鞋的还是做布鞋的?旁边的人哈哈大笑。那个岁月,是既有痛苦,又有欢乐,在那个院子住的时候我最喜欢到院子门口厂子的大澡塘去洗澡,和同院的人们互相搓澡,好像是,比喝酒都来得亲切。也就是在那个院子,忽然发生了一件事。因为厂子倒闭,住在这个院里的许多人家都把房子出租了出去。院子里的一个老军人,转业以后到地方的一个局做副局长,后来退休,后来他的妻子去世。故事发生了,某天早上他从公园回来,进院子,上坡,一眼看到一个老警察一左一右搂着两个女的从院里出来。老军人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也知道那两个女的是小姐,那时候我们那个院子住了不少小姐,她们租房要比别的人租房出得多一点。老军人忽然站住,对那个老警察,指着鼻子说,你要做这种事最好把这身衣服脱下来!你是个什么东西!后来的故事是,老军人被叫到了派出所,老军人还以为是请自己去协助调查早上的事,换了衣服,收拾了一下自己,便去,便见到了早上那个一左一右搂着两个小姐的老警察。让老军人想不到的是,自己被带到派出所不是协助调查,却是要自己交待!要他交待嫖妓的事,并且让老军人的家人来领人,并且,告诉老军人的家人,他们的父亲在一个夜里与两个小姐发生了关系。故事发生到后来,这个无助而且无辜的转业老军人手提着一把斧子去了派出所。这个小说就是中篇《顾长根的最后生活》,小说写出来后先后给了几家刊物,都表示喜欢,但都不敢发。有提出修改意见的,说可以不可以把警察改成是见习警察?我说不可以。有提出可以不可以把两个妓女修改成一个妓女?我说不可以。有提出修改意见,说把嫖妓放在警察头上可不好,好不好换一个角色,把警察改成科级干部或副科级?我说,不、可、以!这篇小说,寄来寄去,寄去寄来,反馈回来的意见都是要求改,不能写警察。其命运就像是我的小长篇《米谷》,出版社要求把四个警察和小妓女发生关系的情节改为一个警察。这是让人哭笑不得的事。作者写小说,就像铁匠打铁,知道自己手里敲打的家伙的斤斤两两。我抱着试试的想法,最后把《顾长根的最后生活》给了《长城》。当时延青在当常务副主编。想不到,小说很快就刊登了出来,也没说让改,这真是一件让我感到喜出望外的事,也让我感动。这件事,多少年过去,直到今天,在我的心里,对《长城》是满怀着敬意的。《顾长根的最后生活》这篇小说的命运告诉了我,《长城》的好就好在它既能保持艺术品味又有担当精神。只此两点,作为一本刊物,足矣。就在这篇小说发表的那年,《顾长根的最后生活》被选入《2001年中国最佳中篇小说》,后来又荣获“赵树理文学奖·中篇小说奖”第一名。这荣誉,我认为是颁给《长城》的。一篇好的小说能够问世,与编辑的慧眼和刊物的担当根本就分不开。
一本好的文学期刊,要是没有了编辑的慧眼和刊物的担当精神,就像是一个人没了灵魂。《长城》是我喜欢的刊物,既保持着相当的艺术品位又有着卓尔不群的担当精神,厚重稳健地走过了这么多年,是它在众多期刊中得以脱颖而出的重要因素,也是品格。作为作家,可以这么说,任你有多少无穷无尽的创造力,任你有多么大的对社会的抨击力,如果没有一本好的刊物给你支持,谁都不会发现你的怒火满腔与愤世嫉俗。
在中国,说到《长城》,有一句话:
不上《长城》非好汉!
王祥夫,著名作家、画家,山西省作协副主席。文学作品曾获“鲁迅文学奖”,著有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集三十余部。美术作品曾获“第二届中国民族美术双年奖”“2015年亚洲美术双年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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