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年夏天认识了183,高高瘦瘦,183cm的身高,微微驼背,黄昏时分,斜阳穿过玻璃窗摄入车厢。
“你挡着我阳光了!”我对183说。
“个高嘛,没办法。”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摸摸我的头发。
“知道不?个高浪费布料,高处空气不新鲜,还占空间。”我大声囔囔。
“我挺结实,挺硬朗的,就是比你高,怎么滴?”他一脸挑衅。
“知道我为什么比你矮不?因为你的身高挡住了我的阳光,让我无法光合作用。”我170cm的身高,站在他身边,火车车厢外的风景快速地后退。
二
那是2006年夏天,我去白鹭镇看高盟,白鹭镇是一个河滨小镇,一条大河蜿蜒缠绕。他是我高中同学,刚刚结束高考,他考上西北部一所大学。这是毕业酒,来了很多同学和朋友,183也是他的朋友之一。
因为误车了,白天最后一班巴士绝尘而去,最后只好冒着烈日步行回程,沿着小道横穿过一片大平原。正是夏天,三伏天气,第一季水稻成熟了,金黄色的稻田散发着稻子的香味,稻田中的荒地杂草丛生,矮小的山丘上,依稀可见的是一头头悠闲走动的黄牛。独轮车上装着几包沉甸甸的稻谷,稳稳地行走在狭窄的田埂间。抬头望着蓝天,被阳光照得睁不开眼睛,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流到衣领里,顺着背部滴到地上,消失在泥土中。
一条小溪横过大路,深深的涧,上面搭着一根圆木。晃晃悠悠地走过乡间独有的独木桥,停下来将水鸭赶远,洗一把脸,冰冷的水浇在脸上,全身的毛孔突然收缩“好舒服啊!”走到桥中央的加快步伐,恨不得直接跳到水里洗个澡。
要走过这片平原,然后能看到铁轨,沿着铁轨一直走到火车站,在哪里等最后一班火车赶回城里。抬眼望去,在蓝天交接处,隐约能看到一处堤坝式的高地,铁轨向两边延伸,四周都是长及腰部的杂草,有一条蜿蜒的小道通向堤坝。爬上堤坝时,双腿都在打颤,他们几个一屁股瘫在铁轨上,突然一个个“嗷”地一声跳起来。
“哈哈,傻了吧,这么大太阳,铁轨不烫才怪!”183幸灾乐祸地笑了,很欠扁的样子。
“说得也是,都能摊煎饼果子了!”我风趣地说。
“可怜的屁股啊,差点变烤肉了。”周寒哭丧着脸。
铁轨将平原分成两半,站在上面俯视,突然有被热浪包围的感觉,金灿灿的水稻在风中形成一层层麦浪由远而近,再由近而远。突然有种潮水蔓延的幻觉,铁轨像一条穿越海洋的水上浮桥,热气由脚底的石头传遍全身,此时的太阳在头顶斜上方。
“假如一辆列车疾驰而过,你会怎么做?”183问我。
“我肯定吓蒙了,脚钉在原地动不了。”我如实回答。
“那不等死嘛!赶紧往两边扑出去啊!”随行的周寒大叫,一边摸着刚才被烫的屁股。
“对,最算死也要留个全尸,我可不会傻逼逼地等着车来撞我。”183附和。
“赶紧卧倒在铁轨中央,运气好的话,身体瘦一点,还能捡回一条命!”我想到了海子,那个卧轨而亡的诗人。
然后又扯到身形和体重上,一路上东拉西扯地走了一个小时左右,全身湿淋淋的,被好水浸透活脱脱就一落水狗,头发冒着热气。站台很简陋,看不到站牌,道路两旁住着几户人家,有一家小卖部,显眼的“公用电话”牌,门口趴着一条狗热得直吐舌头,路旁稀稀拉拉地站着一些等火车的人。
沿着狭小的巷子走入一家庭院,阴深深的,长满青苔,一株枇杷树上长满了枇杷,黄澄澄的,树底下熟透的果子落了一地。木门旁边是个洗衣台,上面爬满了青藤小植物,一口露天井半开着,井旁有一个小木桶,绑着一根长粗绳,供打水用。
183将木桶放下井,“咚”地一声在井底回响,井很深,将井绳往左一扯,水便进桶了,水桶随着晃晃悠悠的井绳上来了。用冰凉的地下水洗过之后,热气渐渐散了,汗也渐渐干了,特别舒服。
在灰蒙蒙的暮色中,火车迎面开来,悠远而嘈杂的鸣笛飘荡在风中,我们一行人擦擦脸上的水滴,缓缓向站台走去,上车,火车缓缓走动,发出有节奏的摆动声。
火车到站已经是晚上九点,分手的时候,他问我电话,我夺过他的电话,输了一串数字。他按下拨号键,周传雄的《黄昏》响起来了,那是我的铃声。他咧开嘴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在拥挤的人流中,他轻轻的拥抱我,在我额头上印下一个淡淡的吻,然后转身离开。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我望着点点繁星的天空,有种眩晕的感觉。
三
八月了,炎热的午后,躺在竹席上,看着窗外电线杆上的小麻雀,尖锐的蝉鸣充斥耳膜。打开CD机,塞了一张周传雄的《蓝色土耳其》,那个英俊的男子,一身白衣,提着一个黑色的琴袋,漫步在西欧的太阳岛。
“当伤心列车一站一站开往无爱边境,任寂寞一次一次来到过去点点滴滴。没想过一个眼神会是忧伤过后的消息。遇见你,阳光盛开的夏季。”忧伤的旋律一波接一波,直到波涛汹涌。多少次幻想出现在上海,背着黑色登山包站在复旦大学的门口。我曾经说过,2006年我一定要去上海听周传雄的演唱会,结果却换来一张来自南国岛部的入学通知书。
电话响了,是183,他干净的声音在我耳边荡漾,像湖水。他邀请我去爬山,我以为是集体活动,很欢快的答应。他说是去看日出,山里早上不通车,因此要在山上过夜。我说没问题。我收拾好一个登山包,里面放了蜡烛、手电筒、CD机、食物和水。临走的时候换上长衣长裤,因为晚上野外蚊子多。
来到车站时,黄昏的站台上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背着包,我笑着问:“其他人呢?”他低下头说:“就我们两个。”我们并排站着等车,他轻轻地握着我的手,他手心冰凉,夕阳照在站台上,泛出橘黄色的光芒,柔和的光线将我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去的地方叫相山,大巴在山路上盘旋,窗外的乔木迅速向后退去,出现在眼帘的是金黄的稻田,大片大片映衬着远处的青山,像一幅华美的油墨画。我靠在他肩头,疲惫地睡着了,车窗外吹来凉爽的晚风。
到达相山时,天空已经像散开的浓墨。借着月光,他拉着我的手穿梭在丛林间,不知名的绿色植物散发着浓烈的气味,我快步跟着他在林间行走。远远听见水声,在寂静的山间发出潺潺声。他拨开河边树叶,一条小河出现了。萤火虫盘旋在河面上,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倒影在水中,影影绰绰,青蛙和虫子的鸣叫,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柔美的画面。他安静地望着我,眼神幽幽。我脱下鞋子,挽起裤脚,走入清凉的水中,长发倾斜在水面,发出响亮的“哗哗”声。月光散落在河水中,萤火虫停落在我的头发和衣服上,安静地散发着光源,我开心地击打着水面,他在岸边朝我笑。
顺着蜿蜒的小路爬到了山顶,山顶是一块空旷的平地。他燃起一堆篝火,细心地我们活动范围的外沿撒上一圈硫磺粉。他说这样可以防蛇虫。我们背靠着背聊天,星空笼罩在头顶,月亮安静地穿过云层。他声音很动听,像春天缓慢飘落的雨点,篝火的火苗跳跃着,映红了他英俊的脸庞,浓密的披肩头发染成黄色,浓黑的眉毛,深色的眼眸,薄薄的嘴唇。我按下CD的play键,耳边想起了周传雄撕心裂肺的声音,那是他的《割舍》,我有泪流出来,他手指拂过我的脸庞,擦掉我的眼泪。我在他怀中安静地睡着了,他的怀抱很温暖,像雪花飘落的感觉。那天晚上,我梦见了那个忧伤的男子,在海边弹奏着忧伤的弦律。
东边渐渐亮了,散发出淡紫色的光晕。渐渐地,红色的彩霞布满整个灰白色的天空,一轮红日安静地穿透云层,喷薄而出。他紧紧地抱着我,冰凉的唇覆盖在我的嘴唇上,他背光而站,柔和的阳光像潮水包围着我们。
那个夏天之后,高盟和183去了西安,我坐上南下的火车,度过琼州海峡,来到中国最南部的岛屿。我把那张《蓝色土耳其》送给了他,上面写着“我永远爱周传雄”,画了一个可爱的鬼脸。他给了我一张《麦田守望者》,一张电子乐,封面上用碳素水笔画了一颗心脏。他说:“听对方喜欢的音乐就能感觉他在身边。”之后再也没见过183,梦里时常会见到他明亮而干净的笑容,照亮了南国夏日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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