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沙龙

　　“赫赫宗周，褒姒灭之！”搞坏西周的是褒姒，这是在《诗经》里就定了调子的。但褒姒到底是怎么灭的西周，《诗经》就语焉不详了。好在后代耍笔杆子的挺身而出，补充了大量细节。《国语》说她是个妖怪，《吕氏春秋》说她破坏了军事报警系统，《史记》说她是个破坏了军事报警系统的妖怪：烽火戏诸侯，最后诸侯不来了，敌人来了，周幽王被杀死，西周就此灭亡。

　　清朝有个较真的人拿着《史记》仔细算了一遍，发现褒姒人宫时有五十多岁了，在烽火台上哈哈大笑的时候应该是六十出头。为了逗一个老太太发笑而亡国，周幽王是好色呢，还是敬老呢？而且烽火是汉朝才有的东西，西周哪有烽火？

　　褒姒这个人可能是存在的，但并不能为西周的灭亡负责。什么才是西周沦亡的原因呢？金钱——准确地说，是没有金钱。

　　周朝商品经济极不发达。西周也有货币，最主要的货币就是贝壳，当时周天子和诸侯经常把贝壳送来送去，但它们主要是做礼仪之用，老百姓做买卖主要还是以货易货。可以说，西周根本没有多少流通中的钱。

　　西周是一个很大的国家，采用的是封国土、建诸侯的政治制度。但没有货币经济，中央就很难从地方上榨取资源。西周的镐京政府（在今陕西）可以要求齐国（在今山东）上缴1万两黄金或者100万美元，可要求齐国将500万千克小米、6万筐蔬菜，运到2000里外的镐京仓库，那就有点强人所难了——尤其是西周的交通条件非常之差。事实也的确如此，西周诸侯上缴的贡品多是礼仪性东西，不牵涉到大宗物资。

　　货币是政府的血液，一旦没有了货币，政府就只能多歇多睡，减少活动，像乌龟一样修身养性。但就算是乌龟，也总有消耗卡路里的时候。西周天子是诸侯们的老大，老大哪能白当？你榨不到小弟们的钱财是你没本事，但小弟们被欺负，老大哪有不管之理？

　　比如蛮族入侵诸侯国，周天子就有义务发兵救援。当时，周天子多次出兵，到边疆地区保卫小弟。为了维持老大的威望和地位，周天子必须如此做，但很难看出他能从中得到什么直接利益。这样的净支出让周天子感到了相当大的压力。可以这么说，人家当老大可以牟利，他当老大只能是替别人办福利。

　　要命的是，周天子不可能白使唤手下的贵族官员，还要经常赏赐他们。如果周天子有黄金，他可以赏给他们黄金；如果他有美元，他可以賞给他们美元；可他手上只有贝壳，总不好老拿一堆贝壳赏人。在货币经济落后的时候，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土地。因此周天子只好赏赐给手下土地。

　　土地和钱不一样。钱是流通的，今天给了，明天还能再赚回来；土地是不可再生资源，送掉一块少一块。没有货币经济、没有流通中的大量金钱做支撑，周天子只能这样来统治。

　　于是，西周渐渐走向衰落，周天子能直接控制的资源越来越少。按照学者估计，周朝中央军队最初也有五万多人，这是统治的基石。可是发展到后来，周天子已经很难维持这么一支军队，不得不去王室领地里调查人口、搜刮资源。这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中央政府还是越来越弱。公元前771年，一个诸侯国联合游牧民族攻进镐京，周幽王没有多少能力抵抗，只能逃亡并被杀死。西周像个纸房子一样垮了下来。

　　一个缺乏货币经济的庞大国家，只能以这种慢性自杀的方式走向衰亡。

　　编辑/安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