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年是“五四运动”的游行总指挥。虽然那是一场失去控制的街头运动,并非傅斯年设想的和平请愿,但傅斯年等人借助学生运动声名大噪,却是事实。1920年,上海一位大资本家出资五万两白银,指定资助六位在“五四运动”中表现出众的北大学生出国留学,而且给他们的生活费比一般的公费留学生要高,被时人比喻为1905年的“五大臣出洋”。傅斯年为什么没能入选?因为他已经考上了庚款的公费留学生,无须资助。
“五大臣出洋”反映出,与江浙财阀联手的国民党决意吸收“五四运动”的政治资源,培养学生领袖的意向。“五大臣”归国后,三人都成了国民党的得力干将。傅斯年回国后,也是在国民政府的教育、学术序列中,顺风顺水:30岁归国,31岁任中山大学文学院院长,兼中文、历史两系主任,32岁任新成立的中央研究院史语所所长,之后是国民参政会参政员,兼北大文科研究所所长。抗战胜利,傅斯年未及五十,已出任北大代理校长。1948年,52岁的傅斯年当选立法委员,次年兼任台湾大学校长,1950年去世。
傅斯年一生大部分时间都站在维护国民政府的立场上,从四·一二政变后赞同清党,到1 932年发表文章“拥蒋反共”,再到抗战胜利主动往北平代理北大校长。虽然他坚持不加入国民党,也不出任政府公职,但“蒋家王朝的走狗”这顶帽子还是有现实依据的。
而傅斯年的仇富心理、民族主义情结也一直很浓厚。五四之前,他就在杂志上发议论,说“凡是坐汽车的,都该枪毙”。五四运动中,学生动辄将街上的汽车掀翻,因为里面坐的“不是阔人便是官僚”,未尝不是受傅这种说法的鼓励。北伐胜利后,傅斯年在蔡元培家吃饭,喝醉了酒,放言道:
“我们国家整理好了,不但要灭了日本小鬼,就是西洋鬼子,也要把他赶到苏伊士运河以西,自北冰洋至南冰洋,除印度、波斯、土耳其以外,都要‘郡縣之。”这话太狂了,立刻遭到蔡元培的呵斥。
学界一直有人咒骂傅斯年“只手遮天,刚愎自用”。后来的著名文物专家王世襄当初去史语所求职,被他严厉拒绝,理由是燕京大学(教会大学)的毕业生不配入史语所;他代理北大校长,将在沦陷区任教的教师与在沦陷时期考上北大的学生全部称为“伪教授”“伪学生”,“伪教授”一概不予留用,“伪学生”尚可网开一面,引起许多人的反感与抗议。一位“伪教授”就大声抗议他将政府放弃领土的罪过转嫁到留守的北大师生身上,一位“伪学生”更委屈:谁让我正好生在沦陷区,正好赶在沦陷时期成年?难道我非得千里走单骑,偷渡到昆明去考北大(西南联大)?
傅斯年的言行都有极端的一面,毫无疑义,但他终究不失为一位现代史上的学术巨匠。在政治上,他始终能保持独立的身份与立场,先攻孔祥熙,再攻宋子文,恰恰是他“不党”的典型表现。傅斯年炮轰孔祥熙之后,蒋介石亲自请他吃饭,问:“你信任我吗?”傅答:“我绝对信任你。”蒋说:“你既然信任我,那么就应该信任我所任用的人。”傅立刻说:“委员长我是信任的,至于说因为信任你也就该信任你所任用的人,那么,砍掉我的脑袋,我也不能这样说。”
学术上,胡适评价傅斯年“是最能做学问的学人,同时又是最能办事、最有组织才干的天生领袖人物”。傅善于为史语所、中研院和台湾大学争地位、争经费、争权利是出了名的,但这一切的“争”都是出于堂堂之师,不是靠拉关系、聚人脉、谄领导实现的。究其实,傅是为公不为私。他当台大校长,学生闹事,傅自己是学生领袖出身,处理不妥很容易受人讥讽。而傅一方面赞同当局“整顿学风,依法办理”,一方面强调军警未经校长批准,不得入校园捕人,甚至对台湾警备总司令放话:“若有学生流血,我要跟你拼命!”至今台湾大学还有傅园、傅钟,去思不绝。
当傅斯年等人经“五四”成大名、出洋留学时,认为他们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嘲讽同样存在;归国后,他们确实也享受到了同龄人没有的政治资源。即使如此,每个人仍然可以在自己的价值体系内,做出自己的选择。同样是从事教育文化,“五大臣”中某两位的独立性就比傅差得远。
权力的腐蚀、名位的诱惑,是从古就有的陷阱,走在路上的人,自己必须了解、当心。将一个人的成败全归于体制,未免是在替个人卸责,而大谈人品,强寻蛛迹,又会变成另一种妖魔化。
编辑/安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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